无人之地,百姓口中的野兽却在努力站直身体,但毒入骨髓,怪物如今已是油尽灯枯。
赋长书站在江边,江水逐渐舔吻上他的脚背,他迟缓地察觉到寒凉,原来是阴曹地府里索命的白无常勾住他的腿脚,叫脚腕有千斤重,他寸步难行,懒劲也上来,不想挪动,但又鼓起勇气抓了抓肩上探出来的一截骨骼。
那具遗骸被他用蒿草穿扎而成,赋长书太过用力,一下子把骨头拽断了,他惊恐地睁开眼,一骨碌弯下身,双手在江水里摸索,终于找回那截骨头,抱在怀里。
他慢慢想起一路无避风雨的路,原来回灵山的路途那么漫长,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是否还能拖着苟延残喘的躯体爬回灵山,什么时候才能到,以尘等不等到,他不敢去想。
一路走来,他看见的都是灰黄的土地,纸幡飘飘,野火隐隐,他见过无数苍老野拙的面孔,望到他时或是疑惑不解、惊惧万分,他们把赋长书当做鬼疫。
他曾是颖川世家籍籍无名的孱弱公子,又做过学宫中儒雅学子,后来是战场上晓勇的将士,他从无人问津到众人敬仰,又成了现在的落魄模样。
他是谁?
赋长书不知道。
江上浮着一层浅薄的雾气,远方投来灿烈的金光,朝霞烧红了天际,江水被煮得滚滚滔滔,翻卷起层层鱼鳞似的波浪。满目都是光色流荡,船家的吆喝声从上游传来,在山河间回荡。
赋长书转过头,凝视着江上的一个黑点。
夜航船。
从遥远的地方驶来,迎着朝霞,挟着寒风,义无反顾地往前。
赋长书先是喑哑地低吼,后来才泣声自言自语。
“船……”
夜航船。
船来了。
船会载他们回灵山。
他欣喜若狂,拖着步子破水往前,逐步深入江中,如同山崩、似激流,江水淹没了他的胸膛,他高举起手,向着夜航船招手,试图引起对方注意,好登上去回灵山。
但船平缓而过,劲厉刺骨的江水吞没了他的骨头,赋长书第一次痛哭流涕,张皇失措地往夜航船游去。
船上却有人惊恐地搭起了弓箭。
“是活死人,快放箭!”
“嗖——”
一箭射不死他。
所以有第二箭,第三箭……他像是一个草靶被扎得滚进河中,再也没有浮起来。
船家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血红的朝阳,紧张地喊:“启船——”
他们会从支流进入湘江,然后过湘妃三峡,再见神女飞天,在神明的庇佑下无忧顺遂地驶过漫漫的长路。
而一个被射死的活死人,只会随着波涛沉入江底,好似巫山睡去,冬去春来,皆作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