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日很害怕听见他接下来的话,连忙打断他:“五哥,我还要研究药方,我先回去了,你别吹冷风了。我和袁涣老先生他们研究了新的方子,正在尝试,后日……不明日,明日我便带着新药方过来,肯定有效!肯定有效!”
他急匆匆往外走,片刻不敢停留,不忘招呼侍从:“快请先生进去,别着了凉!”
卯日驾马跑出了荷花台。
他恐惧颓不流接下来的话,他知道颓不流肯定不会责怪他,对方会一直鼓励卯日,一种药,十种药,百种药……颓不流从不过问卯日给他的药方,接了药就往自己肚子灌,他信任自己的弟弟,更是对自己的身体情况知根知底。
颓不流知道自己好不了。
可卯日并不想他死。
他驾着马在大雪里狂奔,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曾这样逃命一般地跑,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结局,只是一味地跑。
直到后来脸上微微刺痛,卯日停了马,摸到自己脸颊上有两道湿濡的水痕,快要结冰了。
丰京真的好冷。
他无论跑到哪里去天地之间都是大雪与寒风。
再然后他看见大雪下盖着坟,高高低低,绵延数十里,雪里埋着哭声与生死。
卯日回了丰京。
季回星下令将各地的古医典籍搜罗到丰京,搬运到太医署,卯日和各位大夫没日没夜地翻阅整理,从各种古方中改良,挑灯又写了一版药方。
因为操劳过度,卯日趴在案桌上昏睡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先是两岸高耸的崖壁,白鸟在大雪里飞,后来他摇晃起来,才知道自己坐在一艘夜航船上,就在高峡中徘徊流连。
他仰躺在甲板上,痴痴地望着上方,听着激流拍打崖壁的声音,再一错目,又看见高崖上仰卧的山脉成了面容娇美的神女。
神女直起身时,山崖震颤,峡水激荡,夜航船好比落木摇摆。
随后有一只手落到了他的面颊上。
那只手似是套住航船的船锚,套住摇摆不定的船身。
卯日偏过头,望见赋长书。
他说。
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
卯日握住他贴在自己面上的手,想的却是,赋长书伏在他身上的时候脊背是坦诚的阳面,向他倾倒而来的面庞与胸膛是山的阴面,皮肉与骨骼是高耸的山丘阻挡着灵魂地贴近。
鬓发与毛发都是云,会将他埋进去,网罗进去,陷进去。泪水、汗液与阳精都是雨,轰轰烈烈的大雨,连绵不绝的细雨,蘸黏在皮肉上的时候便成了淅淅沥沥的泉水,波涛下浮动着浑白的肉色。
有时候,想念一个人真的很明显。
赋长书在梦里抱着他,哄着他摇,低气说,以尘,别害怕。
我在。
他的动作明明很凶,可语气又难得温柔,卯日的胳膊就和藤蔓一样攀在他身上,埋在赋长书肩上,小声说。
“骗子,你根本不在。
你说和我永不相见。
生不见面,死不送终。
你说我哄人、骗人,赋长书才是王八蛋,骗了我。”
赋长书就抱着他,拍了拍卯日的脊背。
我哪敢骗以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