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晨雾如纱,笼罩着青石板铺就的小院。
陈阿婆佝偻着身子,手中那把用了多年的竹扫帚在地面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规律而安详,像是古老村庄的脉搏。
突然,扫帚的震动传来一丝异样的回馈,仿佛划过了活物。
她动作一滞,那双浑浊却深邃的眼睛缓缓垂下。
脚下的石板缝隙里,一缕比蛛丝更纤细、比月光更清冷的银丝,正缓缓地探出头来。
它不是死物,那光芒如活人的呼吸,明灭,再明灭,一共三次,每一次都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跟着凝滞了一瞬。
随即,它如一条害羞的银蛇,悄无声息地缩回了墙根的阴影里。
陈阿婆的脸上没有半分惊奇,只有一种了然的平静。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扫帚轻轻靠在墙边,转身进了弥漫着烟火气的灶房。
她从锅里舀了半碗温热的米汤,那汤汁浓稠,散发着谷物的醇香。
她端着碗,步履平稳地回到院中,蹲下身,将碗沿凑近那道石缝,手腕一斜,米汤便如一道白练,缓缓倾泻而下。
汤水渗入泥土的瞬间,奇迹再次发生。
那缕银丝猛地从石缝中窜出,比方才明亮了数倍,它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股亲近的喜悦,紧紧绕着粗瓷碗的碗底游走了一圈,光芒流转,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致谢仪式。
随后,它才心满意足地隐没,再无踪迹。
陈阿婆看着空碗,爬满皱纹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只有自己才懂的微笑。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得人骨头发酥。
陈阿婆从院角那只散发着樟木香气的老柜子里,翻出了一堆压箱底的旧物。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双布鞋,鞋面是褪了色的青布,鞋底则补了七次,针脚细密,颜色各异的补丁像是一块块时间的勋章。
鞋底已经薄得能感受到地面的纹路,可她就是舍不得扔。
她坐在小凳上,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鞋面,像是在抚摸一位久别的故人。
忽然,她的目光定住了。
鞋尖的布料上,一点银光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缕纤细的、泛着同样银光的菌丝,竟从沉重的木柜最深处的阴影里探了出来,像一根拥有生命的触手,轻柔地缠上了那只旧鞋的鞋头,随即,竟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地、向外一拉。
陈阿婆怔住了,随即,那份怔然化作了释怀的笑意。
她明白了。
她弯下腰,毫不犹豫地脱下脚上那双才穿了不久的新鞋,换上了这双几乎要被岁月磨穿的旧物。
当她的脚掌完全落入鞋中的那一刻,一股暖流毫无征兆地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那感觉,就像是赤脚踩在被春日暖阳晒得滚烫的田埂上,温暖、踏实,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她试着迈出一步,落地无声,却感觉整个身体都轻盈了几分。
她拄着拐杖,缓缓走向社区那家总是人声鼎沸的老茶馆。
这一路,她走得比往常更慢,因为她眼中的世界,正在发生着旁人无法察觉的变化。
路边那棵百年老槐树,虬结的根部浮现出蛛网般的银色纹路,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勾勒出一条通往未知道路的路径图。
不远处井台边,厚厚的青苔竟像是听到了无声的号令,自动排列成一个完美的圆环,环中心的光泽,比别处亮了一分。
甚至连头顶晾衣绳上滴落的水珠,砸在地上,溅开的水花都会在地面拼凑出一道短促的光痕,一闪即逝。
她不惊,亦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