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化麦浪中那个孤绝的背影,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演变成席卷整个幸存者营地的惊涛骇浪。
感动者有之,他们记得那背影曾如何挡在辐射尘与异变体之前;困惑者亦有之,他们不解为何昔日的守护神会选择如此决绝的“谢幕”。
但更多的,是愤怒。
这种愤怒在营地食堂里被一声清脆的巨响点燃。
一个断了左臂、满脸风霜的老兵猛地将手中的陶碗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他曾是林逸亲手从废墟里拖出来的,那条断臂,就是在掩护林逸撤退时被撕裂的。
“他妈的!”老兵赤红着眼,胸膛剧烈起伏,嘶吼声撕裂了食堂的寂静,“他烧了权柄,拍拍屁股走了,落得一身清净!他成了传说,成了故事!那我们呢?我们这些活生生的人呢?接下来的烂摊子,还得我们自己扛!凭什么!”
怒吼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是啊,凭什么?
崇拜与感激的基石一旦动摇,怨恨的藤蔓便以惊人的速度疯狂滋长。
流言蜚语像潮水般涌向林逸所在的简陋木屋,但他仿若未闻。
他没有辩解,没有露面,只是在第二天清晨,用行动做出了回应。
他默默地增加了自己的劳作量,并且,主动接下了整个营地最无人问津的苦差——搬运、处理和发酵所有人的排泄物,制作粪肥。
那股足以熏天的恶臭,成了林逸新的“保护色”。
人们远远避开他,眼神里混杂着鄙夷、不解和一丝快意。
昔日高高在上的英雄,如今与污秽为伍,这似乎是对他“背叛”行为的一种无声审判,让许多人心中那口恶气顺畅了不少。
楚瑶的精神感知中,一股股尖锐而粘稠的“怨恨”能量正源源不断地汇集到林逸身上。
她惊异地发现,这种负面情绪,竟成了比“崇拜”更坚实、比“感激”更深刻的认知催化剂。
崇拜是虚幻的,可以轻易被打破;而怨恨,却无比真实,它迫使每个人去思考、去定义林逸在他们心中的位置。
几天后,一场不大不小的“事故”发生了。
林逸在清理引水至秧苗田的排水沟时,似乎因连日劳累而“失手”,一块挡板被他过早抽开,污浊的沟水瞬间决堤,淹没了一小片刚插下不久、嫩绿的秧苗。
“林逸!你在干什么!”负责农务的队长第一个赶到,气得浑身发抖。
越来越多的人闻讯围拢过来,指责声此起彼伏。
“他肯定是故意的!”
“这么多天的辛苦全白费了!”
“我就说他靠不住,心里早就没我们了!”
面对滔天的怒火,林逸一言不发。
他只是沉默地走入没过脚踝的泥水中,弯下腰,用那双曾执掌权柄、斩杀过无数异变体的手,将自己泡得发软的裤腿卷起,然后双膝一软,竟直直跪在了冰冷的泥浆里,开始一棵一棵地、默默地重新扶正、插好那些被冲倒的秧苗。
他的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像是一种挑衅。
有人骂他“懈怠”,他便在泥水里抬起头,沾满泥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轻轻点了点头,吐出两个字:“是。”
这一下,反而让所有准备好痛斥他的人都噎住了,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当晚,伊凡那来自地底深处的、非男非女的低语在林逸的脑海中悄然浮现:“第八十七节点……在‘被责难’的土壤中……扎下了第一根主须。”
林逸摊开一张早已被摩挲得边角发卷的营地旧地图,用一支红笔,在代表着“粪池区”的位置,重重地画上了一个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