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具体的关系,我也是无从得知,这需要再末日游轮和山海星以及尽头基地寻找线索。”
“我们与第一代行尸有什么区别?”从对话开始到现在,陈风萍一直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吸收着陈楚的困惑和柳暗那层层递进、令人震撼的揭秘。直到这个时候,陈风萍才真正的提出自己的问题。
“区别很大。我们更像人类,甚至于,我们与人类并没有什么区别。而其中,我们与第一代行尸最大的区别在于,我们是行尸繁衍出来的人类,而且,成长周期都特别长。”
“譬如你陈风萍,在母亲腹中的时间就超过了八十年。”
“而我在儿童期的时间超过了一百五十年。”最后,柳暗的目光落在了陈楚身上。“至于陈楚,他在婴儿期的时间就高达一百八十年。”
“一旦我们度过了成长期,”柳暗的话锋再次一转,“又会迅速的进化。陈风萍出生后短短几个月便从婴儿状态成长到二十岁左右,我和陈楚也有类似的经历,虽然过程有些区别,但本质是一样。”
生命形态的终极密码:极度漫长的能量积累,与极度迅猛的形态释放。他们将几个世纪的生命势能,压缩在短短几个月甚至几天之内,完成身体的“绽放”。这个过程,充满了撕裂般的痛苦,也充满了破茧成蝶的狂喜。这是一种普通生物绝不可能承受的、剧烈的生命形态演变。
“在进化史上,”柳暗的目光变得悠远,她似乎在浩如烟海的知识中,为他们这种独特的生命模式,寻找一个最恰当的比喻,“我们和古地球上的竹子很类似……”
“竹子!”陈风萍一愣,他出生在山海星,一个被病毒改造过的、与五大星域完全不同的世界,之后,他又不像柳暗那样,有机会和有意识地去接触和学习星际网络中那些关于古地球文明的知识,对于他来说,“竹子”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词,他甚至无法在脑海中构建出它是一种什么样的植物。
“竹子是一种很神奇的植物,它们花数年的时间,将根系深深地扎入黑暗的、看不见的地下,拼命地延伸,拼命地扩张,在地表之上,你可能只能看到一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嫩芽,它们在黑暗中,默默地、耐心地蓄积着力量,忍受着漫长的、不为人知的寂寞。”
柳暗的描述,让陈楚和陈风萍都陷入了沉思。那“数年的时间”,不正是他们那长达百年、甚至近两百年的“蛰伏期”吗?那“黑暗的、看不见的地下”,不正是母亲的子宫,是婴儿的摇篮,是孩童那被禁锢的身体吗?
他们也曾像竹根一样,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默默地积蓄着生命的力量。
“然后,当它们蓄积了足够的力量,在一个春天,一场雨后,它们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疯狂地向上生长。一天之内,就能长高几十厘米,甚至一米。它们将数年积攒的能量,在短短几周内彻底释放,直冲云霄,长成一片挺拔的竹林。”
“先慢后快,厚积薄发。”柳暗用八个字,总结了这个比喻的核心。
这个来自遥远母星的古老植物,完美地、诗意地、充满了哲学意味地,诠释了他们这个全新种族的生命哲学。
他们不再是“基因突变的怪物”,他们是“宇宙中的竹子”,他们那漫长而痛苦的蛰伏,不再是毫无意义的监禁,而是为了最终绽放所做的、神圣的积累。
它赋予了他们苦难的意义,也赋予了他们未来的希望。他们,就是那在黑暗中蓄力,等待着在某个时刻,冲破一切束缚,向着星辰大海,疯狂生长的宇宙之竹。
当柳暗关于“竹子”的阐释结束时,房间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片沉默,与对话开始前那片空洞、压抑的寂静,已经截然不同。
这场对话,让三人纷繁复杂的思绪,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梳理。他不仅是解惑者,他们对自己的认知,也变得更加清晰、深刻和坚定,完成了一次集体的自我认知升华。
不需要更多的语言了,在这片被深刻理解所填充的沉默中,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
对话结束了,一场关于他们种族身份认同的、深刻的哲学思辨,落下了帷幕,但这,仅仅是序幕的落幕。
陈楚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舷窗,投向了那片星云的更深处。他活了近两百年,岁月却没有在他英俊的面容上留下丝毫痕迹,他想起了行尸岛,那座将他与世隔绝,也给予他唯一安宁的孤岛和养父,一切都恍如昨日。
自从离开那里,他就像一颗被风吹离了枝头的蒲公英,在五大星域间漫无目的地游荡,他见证过文明的兴盛,也目睹过星球的衰亡,却始终无法为自己那颗漂泊的心找到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此刻,星海的壮丽在他眼中,不过是另一场宏大的、与他无关的生离死别,反而更映衬出他内心的疏离与孤独。
站在他身侧的陈风萍,还是少年的模样,但他的生命历程却诡谲得超乎想象,在母亲腹中沉睡八十年,出生后短短数月便从一个行尸婴儿进化为如今的形态,他的成长是一场压缩了千万年进化史的奇迹,他下意识地模仿着养父陈楚的姿态,试图摆出一种深沉的模样,但那双清澈又充满矛盾的眼眸却出卖了他的青涩。
与二人截然不同,柳暗的视线早已从玻璃幕墙外那片壮丽的星海收回,她站在稍远的位置,双臂环抱胸前,姿态优雅而从容,仿佛一位正在审视自己作品的艺术家。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们叫过来聊这些吗?”柳暗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固的寂静,她的声音并不高,清冷如月光下的溪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一把锋利而精准的手术刀。
“不知道。”陈楚和陈风萍几乎是同时从各自的神游中惊醒,他们转过身,看向那个始终掌控着节奏的女人。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知道,你们两个人都很迷茫。”柳暗淡淡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无形的压迫感也随之而来。
陈楚和陈风萍对视了一眼,依旧没有说话。沉默,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回应。
“不用解释,”柳暗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因为我知道。陈楚,就说你吧。”她的目光锁定在陈楚身上,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剥开他的血肉,直视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