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梅笑着应了一声,风风火火地走了。
门关上,屋里只剩下煤炉的微响和小海摆弄破布团的窸窣声。
周建刚把那个破布包随手扔在墙角工具袋旁边,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走到煤炉边烤手,目光扫过屋子,最后落在那个刚盖上的旧木箱上,停顿了一秒。
那眼神没什么波澜,却像带着钩子,让林秀云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走到墙边,伸手去拉悬在灯泡下的那根开关灯绳。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
灯没亮。
那根用了不知多少年、早就被油污浸得发黑发硬的棉线灯绳,竟被他轻轻一拉,从中间断开了!半截绳子软塌塌地垂了下来,像条死掉的蚯蚓。
昏黄的灯光下,周建刚的手还举在半空,保持着拉绳的姿势。
他看着手里捏着的那半截黑乎乎的断绳头,又看看头顶那盏没亮起来的灯泡。
屋里一下子暗了不少,只有煤炉的火光跳跃着,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空气好像凝固了。小海也停下了呜呜声,怯生生地看着爸爸。
周建刚慢慢地收回手,低头看着手指间那截断掉的灯绳。
他没看林秀云,也没说话。只是用他那沾满油污、指关节粗大的手指,捻着那截断绳,很慢,很慢地捻着。
粗糙的棉线纤维被他的手指搓揉着,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那声音,比马兰花的尖嗓门更刺耳,一下下刮在林秀云的神经上。
她站在屋子中央,怀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块簇新劳动布的厚实触感,眼前是丈夫捻着断绳的沉默身影。
煤炉的火光不安地跳动着,把墙上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
角落里那台沉默的旧收音机,此刻像个冰冷的铁疙瘩。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那收音机突然又“滋啦”一声,像垂死挣扎的病人,猛地抽了一口气。
接着,那个字正腔圆的男声,又一次顽强地、执拗地穿透了电流的噪音,硬邦邦地撞进这间光线昏暗、气氛凝滞的小屋: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要打破思想僵化……”
“唯一标准”几个字,像冰锥子,扎破了屋里凝固的空气,也扎在林秀云紧绷的心弦上。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周建刚捻着断绳的手指,终于停住了。他抬起眼皮,目光第一次直直地投向林秀云。
那眼神很深,像两口废弃多年的老井,里面翻涌着疲惫、困惑,还有一丝被那广播词硬生生勾出来的、他自己都没理清的烦躁。
他没问布的事,也没提马兰花可能灌进他耳朵里的闲言碎语。
他只是看着林秀云,看着她在昏暗光影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看着那双此刻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他完全陌生的倔强的眼睛。
他晃了晃手里那半截黑乎乎的断绳头,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沙哑,像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
“线,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