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到底有多宽呢,楼梯到底有多少层,鸟的翅膀一分钟会扇动多少下。
他向前迈了一步,看见球鞋上的鞋带散开了。
于是他又收回跨出天臺的那一步,蹲下身慢慢地系鞋带。他想着待会儿跳下去,血肉会跟糨糊似得粘在水泥地上。可是大家又会害怕了。那些女孩子不是最害怕学校裏有过什么见血事件、闹鬼传说吗?他摔下去,砸得稀巴烂在这些人面前,他们都会被自己这副丑陋的模样吓到了。很多年后人们说,你看那孟肴,活着的时候那么讨人厌,死也死得那么烦人,他为什么要自杀,是想让我们都背负罪恶吗?是想让我们都睡不好觉吗?是让我们在夜晚不敢独自走过漆黑的走廊吗?
孟肴不想这样。活着的时候那么丑陋而残缺,死的时候就不能漂漂亮亮、干干凈凈点吗?就算要死,他也要找个荒无人烟的犄角旮旯,死得安安静静,不给任何人再添麻烦。
他很想回老家。他想起了屋外那条长长的泥巴路,天气好的时候,一踢一踏都会尘土飞扬。他又想起晏斯茶和他约定好要一起去雾山看日出,他真想再去看一次啊。可是看过了日出,难道就不奢望日落吗?看过了日落,又不会盼望新的一天的日出吗?想来想去,他便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太短,再加一天吧,再加一天吧。
但凡还有盼头,人就死不掉了。孟肴从垛上跳下来,再也没有第二次踏上去的勇气。
他就像个命贱的不倒翁,被打得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就是他妈的倒不了。可是他又不敢下楼回教室,他还是很害怕,怕某一句话乃至某一个眼神,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孟肴就在这样的煎熬裏等来了晏斯茶。他蹲在那裏,潜意识裏渴望着晏斯茶来找他。
盼着晏斯茶来救活他。
“肴肴,懂了吗?”
晏斯茶问他,可是孟肴哪有在听,但再来一遍他也没心思去听,便迟疑地点了点头。
晏斯茶轻嘆了口气,“肴肴,不想玩吗?”
孟肴见他这样说了,便大着胆子坦白道:“斯茶,其实我。。。。。。我想去睡个觉。”
“好,”晏斯茶也不勉强他,帮他把手套摘下来,“那就去睡觉。”
孟肴躺到了晏斯茶的床上,他在黑暗裏闻到晏斯茶身上清冽的气息,心绪宁和了不少。他想着总归还有斯茶在,他那么厉害,一定会帮自己想办法的,总归还是有盼头的。孟肴是如此信任晏斯茶,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包住整个绒绒的脑袋,只露出一张安静秀气的脸在外面。他隐约听见门外细碎的交谈声,恍惚嗅到了饭菜的香气,终于昏昏沈沈地睡去。
孟肴醒来的时候,感觉身后有点动静。屋子裏云絮小夜灯亮着,他转过脑袋,正好看见晏斯茶拉开被子躺下来。“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晏斯茶一面说着,一面从孟肴的身后把他搂住,头埋在孟肴的颈间,绸缪地深嗅了一口,弄得孟肴有些痒。
“没有,我睡够了自己醒得。是那个王妈来了吗?”
“已经走了,我让她给你熬了海鲜粥,你想吃的时候我给你热。”
“好的……”孟肴的眼眶有些热意,斯茶真好。他覆上晏斯茶搂在他腰间的手,“现在几点啦?”
“九点左右。”
“你要休息了么,我换到隔壁房间吧。”
“不用,”晏斯茶横出一条手臂扣住孟肴的腰,转移话题道,“洗澡吗?我帮你放好水了。”
“洗澡?”孟肴这才意识到没有洗漱就躺到晏斯茶的床上了,顿时羞愧不已,“洗的,当然洗。。。。。。”
这是孟肴第一次在晏斯茶家洗澡。整个浴室的主调是灰色,墻面漆成水泥工业风。洗手池宽大,镜子几乎占据了半面墻,顶端还种了一排蕨类植物。浴缸也很大,裏面的水是清透的浅蓝,孟肴用手掬起来,手心的水却是无色透明的。孟肴没用过浴缸,也不好意思用,“斯茶,我站着冲一冲就好。。。。。。”
晏斯茶神情有些委屈,“我专门帮你放好了水,想着泡澡可以放松心情。”
“啊,那,那就用吧。。。。。。”孟肴见晏斯茶还没有出去的打算,又唤了一声,“斯茶?”
“我可以看看吗?”晏斯茶突然问。灯光下他的神色坦然而严肃,眉宇间拢着关切,像个恪尽职守的医生,不带任何情欲的意味。
“看、看。。…。?”孟肴楞住了。
此时此刻,他身处晏斯茶的家中,站在晏斯茶面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哪怕晏斯茶表现得有多么善解人意。
他只好安慰自己,斯茶对他那么好,也说了会接受他。这一切早晚都要面对,倒不如今天彻底袒露干凈……他又想那是斯茶呀,总不会嫌弃他的,只是看看,有什么不可以?
他强忍住本能般的恐惧,自顾自做了一大堆心理建设,终于鼓起一点勇气:“那就看……看吧,不要吓到你了。。。。。。”
“怎么会。”晏斯茶轻笑一声,顺手关掉了浴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