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楚韶曜看着仪元殿前的那两棵遮天匝地的香樟树。即便是寒冷的冬季,这两棵香樟也仍然枝丰叶茂、墨绿繁盛。浓密厚实的樟叶华盖绵延斑驳地伸展开来,像是遮住了半边寝殿。
符牛知道煜王可能在怀念幼年时宿在仪元殿进学的日子,便轻手轻脚地隐到暗中去了,不去打扰楚韶曜的回忆。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几片香樟叶子从树上打着旋儿地坠落。
楚韶曜伸出修长白皙的右手,缓缓接住了其中的一片。
母后说得对,他从来都不是会去做那无的放矢举动的人。今日之举,确实是他冲动为之,却也不是完全的随性而为。
他的确记得那个赵家嫡女的。
却不是像母后以为的那什么滑稽可笑的婚约。
母后并不知道他生来早慧、记事极早。所以与虞家的所谓婚约,他并不是从母后和皇兄之间玩笑的话语里得知,而是早早在父皇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从父皇的口中知道了。只不过,正如母后所说,那的确就只是父皇时不时调侃身高八尺却面若好女的虞将军的一句戏言,双方都未当真。而他自己,自然也没有当真。
他之所以记住赵家嫡女,是在这个院子,在这两棵香樟树下。
赵家嫡女两三岁大,就和他的三侄儿楚席轩订了亲。
二人刚定亲的那阵子,皇后娘娘奉了皇兄的旨意,时不时地就会接赵家嫡女入宫来做客,算是给这位虞家的遗孤撑撑面子。
这位虞家的遗孤该怎么说呢?
她很虎。
不愧是继承了将门虞氏的血脉,小小年纪才两三岁大小,就可以举着五六岁的楚席轩满地跑。
没错,是举着。
那会儿楚韶曜也不过才七八岁。他虽然也在仪元殿里同这些后辈的皇侄儿们一起进学,却吃住都还是独自在换了匾额的东宫里。因他身份特殊,出生又高,辈分还长,没有什么小孩儿敢和他玩耍的。就连说话,这些皇侄儿都不敢过来跟他说上一声。
那个时候,楚韶曜每每就一个人坐在这两棵茂密繁盛的香樟树下,看着这些或大或小活泼顽劣的皇侄儿们互相打来闹去。
后来,那个一点点大小的赵家嫡女便来了。
皇后命人将她带至仪元殿,说是要让赵家嫡女和三皇子楚席轩培养感情。
两个小萝卜头一见面,头上扎着两个小啾啾的赵家嫡女就将楚席轩给举了起来,并且还风风火火地举着满地跑。
被一点点大的可爱小妹妹高举在头顶满院地跑,五六岁的楚席轩吓得嚎啕大哭,成了个小泪人儿。而他楚韶曜,却看得很羡慕。
他坐在小轮椅上,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奔跑的滋味儿了。
身边伺候的人也好,还是皇兄抑或是母后,统统都在照顾着他的情绪,体贴着他越发阴沉孤僻的性格,没有人敢触碰逆鳞地,去将他举高高地带着奔跑。
看着哇哇大哭的楚席轩,七八岁的楚韶曜时常都会想,如果那个小女孩儿举着的人是我就好了。
如果举着的是他,他才不会哭呢。
后来,赵家嫡女果然把他举起来了。
两三岁的赵家嫡女跟他这个羸弱残废的人不同,头顶两个羊角揪揪,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裳,粉雕玉琢的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胖娃娃,紫葡萄似的大眼睛,怎么看都是玉雪可爱。
就这么一个可爱的小人儿,居然被皇兄后宫里的贤妃给打了手心。
小人儿的手心被打得又红又肿,她哭着从贤妃宫里偷跑出来,一路跑到仪元殿朝她的席轩哥哥告状。
可仪元殿正上着课,她的席轩哥哥正和其他皇子们一道儿,在先生的带领下摇头晃脑地读着书呢。
扎着两个羊角揪的胖娃娃就这么冲了进来,哭着举起自己又红又肿的两只小胖手给她的席轩哥哥看。
可惜她的席轩哥哥是个小古板,正上着课呢根本不敢搭理她。众目睽睽之下只知道尴尬地让他的小媳妇儿先出去耐心等待,不要闹。
胖娃娃就这么又哭着跑开了。
楚席轩却还在一板一眼地读着之乎者也的文章。
而后楚韶曜便摇着轮椅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