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赶紧上前两步扶住她的胳膊,脸上的戏谑收了起来,换上真切的关怀,仔细打量着她的气色:“慢点慢点!你这丫头,身子重成这样还往田埂上跑?也不怕摔着!预产期是下个月了吧?”
他的目光落在沈嘉岁隆起的腹部,那里面是他沈家的血脉,是希望。
沈嘉岁用力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却是笑着的:“嗯!下个月!祖父…您怎么来了?”
她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此刻,看着祖父安然无恙站在她面前,那些沉重的话题似乎都暂时可以抛开了。
老侯爷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京城那地方,乌烟瘴气,待着憋屈!老头子我啊,诈死了一回,彻底清净了!这不,赶紧来投奔我的宝贝孙女和孙女婿,顺便……”
看向沈嘉岁的肚子,眼神无比柔和,“等着抱我的重孙!”
他环顾四周这片充满生机的田野,看着水田里嫩绿的秧苗,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这颍州,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或许才是风暴眼中,唯一能喘口气的港湾。
沈嘉岁顺着祖父的目光望去,看着自己精心规划的试验田,感受着腹中孩子的胎动,再看看身边劫后余生的祖父,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盈了全身。
无论京城的风云如何诡谲,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只要人还在,希望还在,这片土地还在,就有破局的可能!
她轻轻抚摸着肚子,对着试验田,也像是对着未出世的孩子,坚定地说:“是啊祖父,下个月,一切都将不同了。”
“祖父!”沈嘉岁一边紧紧搂住老侯爷的手往县主府走,一边仰着脸笑,“您怎么突然就来了?也不提前捎个信儿,我好去城外接您呀!”
“接什么接!你祖父我还没老到走不动道儿!”沈老侯爷哈哈一笑,蒲扇般的大手疼爱地揉了揉孙女的发顶,花白的胡须跟着颤动。
回到花厅,他拉着沈嘉岁在酸枝木圈椅上坐下,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被一种凝重取代。
“岁丫头啊,这趟路,走得祖父心里头,真真不是滋味儿。”
沈嘉岁心头微微一紧,立刻敛了笑容,挥手让侍立在旁的紫莺等丫鬟都退到厅外守着。
“祖父,路上出事了?”
“事儿倒没出在祖父身上,”沈老侯爷重重叹了口气,端起丫鬟刚奉上的热茶猛灌了一口,仿佛要压下心头的寒气。
“是永州那边,东陵人弄出的动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他搁下茶盏,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搞了个三等人的混账规矩!东陵的兵,那是人上人;东陵的普通百姓,算是第二等;轮到咱西晋原来的百姓……”
老侯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愤怒,“那就连畜生都不如!随意打杀,抢掠,跟碾死只蚂蚁似的!祖父我亲眼所见,那惨状……唉!”
沈嘉岁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上来,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帕子。
永州与新昌虽隔了些距离,但东陵人的刀锋,谁知道哪天不会劈到颍州地界?
她张了张嘴,想问得更细些,老侯爷却摆了摆手,神色更加严肃。
“还不止这个,”他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祖父在驿站歇脚时,听到风声,说那个郝青麟郝巡抚,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就要抵达颍州!明面上说是巡查地方,可私底下都传开了,他是冲着回时那孩子来的!要查他前些时候……嗯,那个事!”
老侯爷含糊地带过了“燕回时事件”,但眼里的担忧清晰可见。
“岁丫头,回时人呢?这事,你们心里可得有个章程啊!”
沈嘉岁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郝青麟!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生杀予夺的官威。
她正待开口,一个沉稳的声音却从花厅门口传了进来:
“祖父大驾光临,一路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