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墨走下凳子,看向工坊正冒着股股白烟的巨大工棚。
远处,大批泥瓦匠和木工正围着姚墨早就圈下的那五十亩荒地打下第一排地基的木桩。
尘土飞扬。木锤砸桩的咚咚声沉闷而有力。
姚墨翻开手里的厚册子最后一页,上面是他昨夜对着库存、算盘珠子和物料预估写下的几个用朱笔圈住的关键数字:
每月三十万盒。
风从工棚那边吹来,带着硫磺和木屑的淡淡气味,吹起册子的页角。
……
晨光拨开滇省省城上空的薄雾,青石板路的湿痕被踩过无数次的脚步摩擦得微微发亮。
沉寂了大半夜的街道渐渐苏醒,人声车马声混杂起来,可这天的清早,却被一股奇特的热浪推涌着,中心点便是城东那座崭新挂匾的铺面。
“邓氏火柴铺”——五个黑漆大字在晨光里显得有些孤零零,甚至怪异。
“火柴铺?专卖那玩意儿?”一个挑着两捆新鲜青菜的汉子驻足在对面街边,歪着头打量,他常年摆弄火石的手布满老茧,对那新奇的物事本能地嗤笑。
“嗬,烧火棍有啥专卖头?火折子不够使?铺面不小,怕不是银子多烧得慌!”
“可不是嘛!”旁边拎着竹篮的圆脸妇人接过话茬,看着那铺面直摇头,“老邓家真是昏了头,好好一个绸缎铺子,多少年的牌面,清空了就卖这个?火石火镰值几个铜板?这能撑得起门脸?”
她尖着嗓子,引来更多路人的围观和议论。
铺子前头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伸长脖子往那紧闭的乌木门板后张望。
好奇,嘲弄,不解,种种情绪像煮沸的水泡在人群里翻腾。
铺子里头,邓掌柜最后清点了一遍堆得整整齐齐的红纸小盒子,那摞得如同矮墙般的火柴堆令他心中忐忑,手心也有些黏糊糊的。
老爷子站在门后,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里的不踏实,朝他点点头。
“吱呀”一声,两扇厚重的铺门被伙计用力朝内拉开。
人群如同被推涌的海潮,呼啦一下又向前逼近了几步。
无数道目光刺探进来,带着七分新奇与三分审视。
目光落点先是那锃亮的柜台,然后立刻被后面架子上堆得满满当当的红色小纸盒吸引。
再无他物,别无分号,当真只卖火柴!
“安静!大伙儿安静!”邓老爷子声音不算洪亮,但自有一股沉稳的力量。
嘈杂的议论声稍稍低了下去,但怀疑的神色并未从人们的脸上消退。
老爷子也不多言,对着旁边一个年轻伙计招招手。伙计立刻端出一个漆皮略显斑驳的木托盘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放在铺门口一张特意支起的小方桌上。
托盘里几样东西映入眼帘:几块棱角分明的灰黑色火石,一把磨损严重的月牙状铁制火镰,还有几个套着铁皮帽盖、插在陶罐里的粗糙火折子——这些都是百姓家里灶台边最常见的物件。
“好!今儿个,咱们就当面比划比划,”邓老爷子拿起一块火石和一个火镰,目光扫过面前那一张张写满“这有啥稀奇”的脸,“老规矩,点火得靠它俩!”他左手稳稳拿住火石,右手捏紧火镰,迅疾地朝着火石的边缘猛击上去。
铛!铛!铛!
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响彻清晨。
几点暗红微弱的小火星,如同濒死的萤火虫,迸出来几颗,在空中费力地跳动了两下,连个完整的火星子都没显现,便迅速湮灭在空气里。
老爷子面色不变,换了个角度,继续用力猛敲。
又是几下。这一次,倒是有了反应,几粒可怜巴巴的微小火星总算溅了出来,其中一粒恰恰落在老爷子左手食指的指节旁。灼痛感传来,老爷子眉头一蹙,强忍着没出声,但火石也从手心一歪,“啪嗒”掉在了托盘里。
众人看得真切,一片善意的哄笑声顿时爆起。
“老爷子,慢着点!”
“哟,火星子不长眼,烫手了吧?”那圆脸妇人笑弯了腰。
老爷子摆摆手,抹了把额上渗出的汗,带着点自嘲:“见笑,见笑。老把式不如新了。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