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陪着,小口吃着饭,偶尔抬眼看看县令的脸色,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菜肴摆放随意,显得有些潦草,只有一小盘颜色翠得发亮的青蔬显得尚可入口。
“回时,常大人。”沈嘉岁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几乎凝滞的寂静。
常县令一个激灵,手一抖,筷子尖端几粒米饭掉回了碗里。
他猛地抬头,脸上硬挤出几分僵硬的笑容:“哎呀,县主来了!快,快请坐!”
他局促地站起身,目光扫过紧随在沈嘉岁身后的侍女手上那个红漆食盒。
燕回时也放下碗筷站起身,对着沈嘉岁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眼底深处那层处理公务时的冰霜稍有松动。
沈嘉岁目光在常县令脸上一转,又掠过桌上明显剩了不少的饭菜,微微一颔算是打了招呼,侧过身对着侍女示意。
侍女伶俐地上前,掀开食盒盖子。一股清新诱人的香味立刻弥漫开来。
两荤两素一汤,并一碗喷香的白米饭,热腾腾地摆在了常县令面前那张空置的桌上。
“今日厨房炖了点儿热汤,清爽开胃。”沈嘉岁的语气自然寻常,仿佛就是最寻常不过的妻子送饭,“想着大人和回时在衙里忙碌,可能饮食粗糙些,正好顺路送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地将几碟小菜从食盒中取出,摆放整齐。
常县令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连连摆手:“有劳县主费心,真是折煞下官了!”话语客气至极,身体却下意识地退开了半步,既不敢凑得太近,也不敢显出太过明显的疏离。
沈嘉岁没有过多客套,只留下汤菜便示意侍女退至一旁。
常县令只得硬着头皮坐下,象征性地拿起汤匙搅动着碗里的蛋花汤。
汤色清亮,嫩黄的蛋花打着旋儿,青翠的葱花点缀其间,看着十分开胃。
可常县令舀起半勺,送到嘴边,也只是沾了沾唇便放下了。
“大人,汤可还顺口?”沈嘉岁问道,语气听不出情绪。
“顺口,极是顺口!劳烦县主了!”常县令的声音突兀地拔高了几分,几乎有些刺耳。
他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燕回时,只见燕回时正将一块剔好刺的鱼腩放到沈嘉岁面前的小碟里,动作自然熨帖,那点清冷的煞气在妻子面前荡然无存。
常县令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堵得发慌。
沈嘉岁用小汤匙拨弄着碟子里的鱼腩,只略略尝了一口便放下。
汤碗袅袅腾起的热气在她沉静的面容前氤氲开,那双清亮的眼睛透过薄薄的水汽,落在常县令脸上,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屋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适才去了一趟工地。巧得很,魏老爷子也在那儿看着县主府起建。正说起县丞出缺之事,倒有一人,很是合适。”
常县令手上汤匙猛地一顿,在碗沿上磕出一声轻响。
魏老爷子?县丞?
沈嘉岁的动作太快了!快得让他毫无喘息余地。
魏家旁支在新昌县盘踞多年,树大根深,连主家颍州那边都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
她竟然不声不响地和魏家搭上了线?
沈嘉岁仿佛没看到他骤变的脸色,语气依旧平静:“魏家三爷魏恭,是正经科考出身,举人功名。论才学,足以佐理县务;论出身魏氏门第,通晓礼法;何况就在本县,乡绅风评一向颇佳。由他接任县丞,正合其位。”
窗外蝉鸣聒噪,阳光在窗棂上投下灼热的光斑。常县令觉得喉咙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扼住。举人功名,魏家背景,乡绅风评——这三个理由,如同三根沉重的秤砣,他根本无力反驳。
侍女侍立角落,低着头,眼神却悄悄转动着;幕僚赵先生则把头埋得更深了,几乎是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