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人夹人缘,你们有缘分。他今年六十五岁,你才廿一。”他耸耸肩。
“我不知道他六十五岁了?”我间。
“你没看见他那部‘丹姆拉’的车牌CCY65——勖存姿六十五。至少六十五岁,那辆车是他六十五岁那年买的。”
我把面孔转向另外一面。
“你现在仍是为了他的钱,”宋问。
我不答。我已经够有钱。要离开他现在可以马上走。但还有谁会来听我的倾诉?谁有兴趣再读我长信中琐碎的事情?他的确已经年老。但是永远站在我的身后,当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那里。
年轻人。
他们的应允如水一般在嘴里流出来。大至婚姻、前途、爱情。小至礼物、信件、电话、约会。说过就忘记,一切都是谎言,谎言叠上谎言,连他们自己的脑袋都天花乱坠起来,像看万花筒一般,转完又转,彩色缤纷的图案,实则不过是小镜子里碎玻璃凑成的图案——我看得太多、听得太久、等得太久。一次一次的失望。
我想起我这廿二年的生命——没有一件真事。
只有勖存姿。
不是为了他的钱。在他这次进医院之后,不再是为他的钱。在银行现款已够念完剑桥,现在不光是为他的钱,他是世上唯一爱护我的人。
别问我什么是爱,我不知道,勖存姿这样子无限的给予,应该是爱的一部分。
宋家明摇摇头。“你不知道人的本性,人喜欢表演。你是一个最好的观众。你甚至懂得挑选堡垒。他的钱花出去,总不能花得冤枉。”他微笑,“你的鉴赏力满足他。”
我说:“说不定他会送我一套梵高的画。不多不少,十来幅,就那样随意地挂在图书室里。”
“姜小姐,你的胃口很大。”
“剑桥市大蒜涨价,我要负责,我口气比胃口更大。”我微笑。
我们几乎是像兄妹般的聊天。渐渐我也觉得不妥当,渐渐我也觉得不安,我们说得太多,见面次数太频。甚至当我在法庭见习时,他都会忽然出现来看我,坐在那里,只是为看我。
他不提到聪慧。也不提到聪恕。我故意问:“你那黄金女郎如何?”
“在那梭晒太阳,她一生中最大的难题是(一)晒太阳以便全年有金棕色美丽的皮肤?抑或(二)不晒太阳,免得紫外光促进雀斑与皱纹早熟。”
喜宝 三 喜宝 三(10)
“别这么讽刺。”我忍不住说。
“你也知道聪慧。”他问:“你说我有没有过分?”
“她只是……”我惆怅而向往,“不成熟。但她的本性那么可爱。”
宋家明笑笑,把双手插在裤袋中。他穿着法兰绒西装,同料子裤子,腰头打摺,用一条捆捆黑色鳄鱼皮带。白色维也纳衬衫,灰色丝领带——温莎结,加一件手纤的白色绒线背心。
我问:“谁替你选的衣服?”
他奇道:“怎么忽然问起这种问题来?”
“你穿得实在好。”
“我只穿三个颜色。”他说:“这叫好?”
我笑。“我只穿一个颜色哩。”
“是的,去年夏天,当我每次看见你,我都想:这女孩子只穿白色。”家明说。
“谢谢。”我说:“我不知道你注意我。”
“每个人都注意到你。聪慧实在不应把你带回来。”
我笑,“像‘咆吼山庄’中的希夫克利夫,狼入羊群?”
宋家明揉揉鼻子,笑道:“我倒不那么确定谁是羊,谁是狼。谁的额头上也没凿字。”
我问:“聪恕呢?”我总得问一问聪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