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灶心土,"阿雅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治拉肚子很灵的,但要取自烧了三年以上的柴火灶。"她指着块带焦痕的土块,"这块是我家老灶膛里挖的,去年我弟弟拉痢疾,奶奶就用它煮水喝。"
小满摸着粗糙的灶心土,突然想起上周在医院输液的情景。白色的药液顺着透明的管子滴进血管,护士说"这是最快的办法"。可此刻指尖触到的土块带着烟火气,像位沉默的老者,藏着比针管更古老的智慧。
下午练习敷药蜡时,小满的动作渐渐稳了。她把熬好的蜡液倒在竹制的药模里,等稍凉些就用铜刀切成小块,裹在棉布里。吴阿婆走过来翻看她的成品,突然指着块蜡饼点头:"这个好,像晨露落在荷叶上,匀净。"
赵磊的蜡饼边缘还是有些毛糙,但他没像早上那样急着重做。他盯着自己的作品看了会儿,突然往蜡液里加了片新鲜的薄荷叶。"我想让它凉快点,"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爸总说颈椎热得发僵。"
吴阿婆笑了,眼角的皱纹盛着夕阳:"会变通是好事。祖宗传下来的法子,不是要捆住手脚,是要给你们搭个桥。"她拿起赵磊的蜡饼闻了闻,"薄荷性凉,确实能驱火。"
傍晚集合时,张老师给每个人发了张证书。红色的封面上印着苗银纹样,里面夹着片压干的紫苏叶。"明天要学的刺络放血,"张老师看着学生们惊讶的表情笑,"放心,用的是苗医特制的牛角针,很安全。"
回宿舍的路上,赵磊突然拉住小满:"你看我拍的视频。"手机屏幕里,吴阿婆的银镯子在蜡液上划出弧线,阿雅的红绒线辫梢扫过药草,还有他自己第一次成功的蜡饼,边缘虽然歪歪扭扭,却透着暖黄的光。
"我想把这些做成纪录片,"赵磊的声音有些激动,"我爸总说中医西医,原来还有这么厉害的苗医。"他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爷爷有风湿,我想学会了回家给他敷药蜡。"
月光爬上基地的黑瓦时,小满坐在窗边写研学日记。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药蜡和灶心土,旁边抄着阿雅教的口诀:"春采芽,夏采花,秋采果,冬采根,顺时取药效才真。"
远处的作坊里还亮着灯,隐约传来吴阿婆哼唱的苗歌。那旋律像条溪水,漫过青石板,漫过药草垛,漫过十六岁少女正在发芽的心事。小满想起出发时背着的满满一书包习题册,此刻突然觉得,这几天学到的知识,比任何公式都更有分量。
第二天的刺络放血课上,赵磊第一个举手尝试。吴阿婆用酒精棉擦过他的耳尖,握着牛角针轻轻一点,挤出几滴暗红的血珠。"这叫耳尖放血,"她用棉球按住针眼,"能治上火引起的头痛。"
赵磊咧着嘴笑:"好像也不疼。"他看着棉球上的血珠,突然问,"阿婆,您年轻时学这个怕不怕?"
老人往牛角针上缠棉花的手顿了顿:"我十二岁那年,寨子里闹腮腺炎,我娘用这法子救了半村人。"她抬头看向窗外的药园,"怕就不学了?病可不会等你不怕。"
小满看着自己的指尖,突然想起奶奶的老寒腿。每年冬天,老人总要抱着膝盖哼哼,贴满了止痛膏药也不管用。她悄悄举起手:"阿婆,我能多学几种治腿病的法子吗?"
吴阿婆的眼睛亮起来,银镯子在阳光下晃出星星点点的光:"好娃娃,有心了。"她从竹篓里拿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几块乌黑的药膏,"这是用杜仲和牛膝熬的,晚上睡觉时贴在膝盖上,比暖水袋管用。"
离别的那天早上,学生们在药园里种下自己的草药。赵磊种的是薄荷,他说要种在阳台给爸爸治颈椎;小满种了株艾草,想着明年端午就能收来给奶奶做药蜡。阿雅在每个树苗旁插了块小木牌,上面用苗汉双语写着草药的名字。
吴阿婆站在土埂上看着他们,手里握着个竹编的药篓。"这个给你,"她把药篓递给小满,里面装着几块陈艾和一包灶心土,"艾要三年才好用,土要记得取自老灶台。"
大巴车开动时,阿雅追着车跑,辫梢的红绒线像团跳动的火苗。学生们扒着窗户挥手,看见吴阿婆站在基地门口,银镯子在晨光里闪着光,像株不老的艾草,守着满地的药香和未完的故事。
赵磊突然把手机举起来,屏幕里是昨天拍的纪录片结尾:吴阿婆将熬好的药蜡倒在模子里,蒸汽腾起时,老人的声音混着苗歌飘出来:"大地有药,就看你会不会听。"
小满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研学基地的黑瓦渐渐变成远处的黑点。竹篓里的艾草香钻进鼻腔,她突然明白,有些知识从来不需要课本——它们藏在蜂蜡的纹路里,在艾草的气息中,在老人眼角的皱纹间,等着被用心的人听见。
车窗外的湘西山水往后退去,像幅流动的水墨画。小满摸出研学手册,在最后一页写下:"药蜡要等火候,成长要等时光,所有值得的东西,都急不得。"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纸上,把字迹晒得暖暖的,带着股淡淡的艾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