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清晨,巷口传来皮鞋踏在石板上的硬实声响。王杰正帮陈小醉晾晒刚浆好的衬衫,抬头就看见几个宪兵站在龙文章门口,亮明证件后,语气生硬地要带他走。
迷龙当即就炸了,撸着袖子要冲上去,被孟烦了死死拽住,后者朝他使了个眼色,下巴往宪兵腰间的枪上一点,迷龙才悻悻地收了手。林译急得满头汗,想上前说句什么,却被宪兵一个眼刀逼了回去。
龙文章倒还算镇定,临走前回头扫了眼巷子里的人,目光在王杰院门口顿了顿,随即扯了扯衣襟,跟着宪兵上了停在街口的卡车。
“哥,真不管?”陈小醉把晒衣杆递给王杰,声音里带着担忧。
王杰将衬衫抚平,晾在绳上:“管了也没用,该走的流程得走。”
接下来的日子,禅达的日头一天天毒起来。川军团的人没了主心骨,白天聚在街角蹲成一排,望着宪兵队的方向唉声叹气,晚上就三三两两地往王杰院里钻,有时是迷龙拎着半瓶酒来蹭饭,有时是孟烦了拄着刚修好的拐来闲聊,说的无非是龙文章在里面会不会受委屈,上面会不会真要办他。
王杰从不接话,只让陈小醉多炒两个菜,陪着他们喝酒。酒过三巡,迷龙拍着桌子骂骂咧咧,孟烦了靠着墙根冷笑,林译红着眼圈掉眼泪,他就坐在一旁,听着,偶尔添杯酒。
半个月后,有人托关系打听到消息,说龙文章在里面没受刑,就是天天被问话,从野人山的每一步路问到惠通桥边的每一声枪响,问得细如发丝。
这天,迷龙正蹲在王杰院门口,用树枝在泥地上划着什么,突然听见街口传来克虏伯的大嗓门:“迷龙!迷龙!我给你把人带来了!”
他猛地抬头,看见克虏伯身后跟着个穿素色旗袍的女人,怀里抱着个怯生生的孩子,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上官戒慈和雷宝儿。
“老婆!儿子!”迷龙像疯了似的扑过去,却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刹住脚,手在身上乱蹭,想擦干净泥污,反倒蹭得更花。
上官戒慈看着他,眼圈红了,却没哭,只轻声说:“我找了你二十多天。”雷宝儿躲在娘怀里,怯生生地看着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院子外的动静惊动了王杰和陈小醉。王杰站在门口,看着迷龙手足无措的样子,转头对陈小醉说:“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先让她们娘俩住着。”
迷龙听见这话,猛地回头:“王大哥,这……”
“先住着。”王杰打断他,转身进了屋,片刻后拿着一串钥匙出来,“镇东头那处带院子的瓦房,我前阵子买了,空着也是空着,你带她们过去住。”
钥匙递到迷龙手里,沉甸甸的。他张了张嘴,眼圈突然红了,平时能说会道的人,此刻竟只憋出一句:“我……我给你打欠条!”
“不用。”王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上官戒慈,“路上辛苦了,先去歇着,晚饭过来一起吃。”
上官戒慈抱着孩子,对着王杰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温和却有力量:“多谢王先生。”
迷龙攥着钥匙,一手牵起老婆,一手牵着儿子,脚步都飘了。雨还在下,他却觉得浑身都暖烘烘的,走两步又回头喊:“王大哥!晚上我让我老婆给你做红烧肉!”
王杰笑着挥挥手,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身影消失在雨巷尽头,转身对陈小醉说:“把那坛陈年的酒开封,晚上热闹热闹。”
院子里的雨声淅淅沥沥,混着远处迷龙压抑不住的笑声,倒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烟火气。
又过了十来天,克虏伯从宪兵队门口路过,看见龙文章穿着新熨的军装,被两个军官客客气气地送出来,虽然眼窝陷了些,腰杆却挺得笔直。
消息传回巷子里时,正赶上王杰在教陈小醉算数。迷龙一脚踹开院门,吼得整条街都能听见:“王大哥!龙妖出来了!官还升了!成咱们团长了!”
王杰笔下的算盘珠子顿了顿,抬头看向院外那群雀跃的身影,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脸上,带着点暖意。一个月的光景,终究没白等。
日子在蝉鸣和操练声里悄悄滑过,两个月倏忽而过,禅达的风里带了点秋意,时间碾过八月,撞进了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