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剑之后,她就是他的了。
盘上他下的棋子牛头不对马嘴,通玄轻轻摇头,忽地道:“不是。”
陈易倏然一惊,眼睛睁开,心头那些负罪感烟消云散,他愕然地看着通玄,喃喃问道:“难道…是我补天时?”
通玄还是摇了摇头道:“也不是。”
陈易不住皱眉疑惑,仔细想想,这也合情合理,她已斩三尸,虽然有万千执念萦绕于怀,却没有所欲所求,应当不至于酝酿出心魔。
但既然酝酿出心魔,肯定有其原因。
只是…既不是折剑时,又不是补天时,那又是何时?
他皱眉间连下几子。
就在陈易疑惑不解时,“啪”地一声,她捻子落棋,道:“是这一世。”
陈易猛然回神,惊愕道:“斩却三尸前?”
他胡乱落子,她微微颔首。
通玄继续落子,目不斜视道:“这一世,她重生于剑冢被吴不逾斩却一臂之时,当吴不逾的剑落下后,三尸就被斩却,再多的执念也成不了心魔,然而……”
陈易瞬间想清缘由,接下去道:“然而…就在吴不逾一剑落下前的一瞬间,就在那毫厘之间,心魔,也就是你,从执念里诞生了。”
通玄给予肯定道:“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忧而成执,执以成魔。”
陈易瞬间如云游天外。
无论前世还是此世,他一直见到的都是斩却三尸的她,故此从来未想过,她斩却三尸前也如自己一般,时时有所心忧,我欲何求?
传说得道仙人看一粒米时,能望见米中有群山,山中有人,一粒米既是一座无量世界,所以有“人为米中山,仙为山上人”这一说,而像陈易这般的凡夫俗子,自然是米中之山。
她则是山上之人。
一个人站得太高,就需要仰望,而仰望一个人所能见到的只是她其中一面,所以陈易从未想到过,她的心魔竟然是在斩三尸前诞生。
“她足够知你,你不够知她,所以你想不到。”
他沙哑道:“原来是这样……”
通玄轻勾起唇角,点了点头,她这时显露出一种让陈易不适应的温和,却又恰似一位真正的师长。
“那么你”
“我是她最深的执念所生……”
通玄目不斜视,览视棋局,
“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陈易一时怔怔然。
这时“啪”地最后一子落下,她道:“是我赢了。”
他回过神来低下头,发现五颗白子不知何时串联在了一起,一时沉默了片刻。
“这回你还有何话?”她悠悠问道。
半晌之后,陈易倏然而笑,在这本该了结的棋局里,再落一子,黑子紧追不舍,粘了过去,
“抱歉师尊,这一回,我下的是围棋。”
……………
天上风雷大作,异变陡生。
那声“弥勒当下生”仿佛一道敕令,云雾奔涌的雷霆由蓝白色慢慢转做血红,撕扯着狂风巨浪,叫人望而生畏。
这般异象不仅仅是天地,瞎眼箭自身也陡然惊变。
他仰面承接着冷雨的脸庞,皮肤之下骤然透出一种非人的、温润的黄白色光泽。这光泽并非来自天光或雨水反射,而是从血肉深处幽幽渗出,仿佛他是一个巨大的人皮灯罩,里面烧着白光。
他卡断剑罡、本该血肉模糊的手掌,此刻伤口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硬化,新生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雪白的蜡质,毫无血色,也感觉不到痛楚。
雨水滴落在其上,不再溅开,而是无声地滑落,仿佛那已非血肉之躯,而是一尊正在快速塑成的白色蜡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