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佛家机锋,当罚。”
………
回忆如窖中美酒,留在心底的角落挥发着余香,一点一滴时不时就绕过鼻尖,可当你当真要揭开品尝从前的味道,又会发现早就都挥发得一干二净,空空如也。
周依棠远望山景,天光冥迷,此时正晨昏,虚幻的淡黄色彩覆盖大地,景色朦胧得不能再朦胧,因那轮廓迷离,所以万般变化也不足为奇,时而化作密密麻麻冷杉下的一小片花海,时而化作交迭一起的细腻匀称的肌肤纹理。濡湿的群山像是汗津津的被褥,它没有张力,也因此没有定形,在不断运动、撑起又落下,这一点景象又让她想起事后交迭的呼吸,她抿住嘴唇,鼻息仍打在他脖颈上,他垂眉低首,不仅撬开嘴唇,甚至连呼吸都试着跟随她的节奏,这时她厌恶地侧过脸,就从窗棂处遥望到绚丽的晚霞和狂奔的彩云。
无意义的回忆浮过脑海,正如高僧对灯入灭时所见的最后一丝烛花,周依棠转头而去,顺着台阶而下。
身在最高处,龙虎山的殿宇顺着山峦依次排开。
周依棠的目光跨越重山落向山脚,他先前已离龙虎而去,不会再度折返。
为免突生波折,他就此离去也好。
玉皇殿琉璃金顶泛着明暗不定的光晕,老天师像是从门槛缝里钻出似的,朝独臂女子重重拱手。
“天师不必多礼。”
老天师依旧郑重,缓缓道:“若无通玄真人取来此炉,这一回就功败垂成了。”说罢,他收起手,笑道:“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想给一个后辈稽首啊。”
谈话间,老天师侧身抬手相请,宽阔的殿宇内最显眼的就是一尊三足圆炉,庞大得挤满小半殿宇,与玉皇像齐平,这便是周依棠从圣天子处借来的熔炉。
无嘴饕餮纹正对大门,仿佛以天地为口齿,狰狞的面容杀气横溢。
兵主炉。
上古之时,以蚩尤为兵主,其制五兵、冶铜铁,与黄帝争战于逐鹿,这熔炉是祭祀兵主蚩尤所用的上古礼器。
熔炉四面都有法坛,龙虎道人们各持令牌、长幡等物簇拥熔炉,一位位都是鹤发童颜,放在平日里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伯师叔,他们见老天师引着周依棠入内,都恭敬地打了个稽首。
随后,目光便齐齐落在独臂女子身上。
周依棠并不耽搁,手拂过方地,两截断剑便呈现眼前。
正是若缺剑。
众人见到此剑,呼吸不住凝重几分,纵断开两截,可此剑仍是天下名剑之一,在人心中极有份量。
周依棠一拍,“去。”
断开的若缺剑化作两道流光飞入熔炉之中,只待重铸。
老天师再度向周依棠稽首,其后一众正一道道人也随之纷纷拱手。
独臂女子没有还礼,只是问:“重铸还需多久?”
老天师缓缓道:“老夫已上奉老君,吉时一到,即刻起炉,只消三日足矣。”
独臂女子点头后道:“此剑只借你们一时。”
有道人听到这话想争辩两句,老天师抬手拦住,道:“通玄真人不必担心,有借有还的道理我们还是明白的,若缺剑贵为剑冢中千剑之剑,哪怕重铸之后,我们正一道的人想得它认可也难如登天,何况它蕴含‘大成若缺’这等磅礴神意,跟我们的龙虎剑阵契合得不算严丝合缝,不自谦的说……可补天阙的剑用在这里,是大材小用了。”
周依棠微微颔首,似是认可了老天师的话。
她再望一眼兵主炉,目光仿佛穿过铜墙铁壁盯住断裂的若缺剑。
若缺剑的宿命是让天门开裂,周依棠从来知道,但这并不是意味着若缺剑是天门开裂的根源,恰恰相反,把天道比作一病入膏肓之人的话,若缺剑要做的事就如同刮骨疗毒,剑开天门是为剖开腐肉。
只是世事无常,两世都折于人手。
然而福祸相依,阴阳转换,否极泰来,既然若缺剑原本能让天门开裂,重铸之后,也能化开天门为补天阙。
玉皇殿内,待法坛逐渐运转,火焰燃起,长幡摇晃,独臂女子知道重铸要开始了,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