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平安村,那叫一个热闹。玉米秆都割得差不多了,田埂上堆满了金灿灿的玉米棒子,一眼望去,就跟金山似的。风一吹,那股晒干的粮食香就直往鼻子里钻,让人心里头别提多舒坦了。
这天早上,翠娥跟往常一样,早早起来给婆婆熬药。刚把药罐子架上,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翠娥一边擦着手,一边赶紧去开门。门一打开,就瞧见刘老实扛着个竹编筐站在门口。筐里装满了刚从果园摘的脆枣,颗颗红得发亮,就跟红宝石似的。
刘老实这人,平时话不多,这会儿也是,他小声问:“婶子的腿好点没?我摘了点枣,听说这玩意儿能给婶子补补气血。”说话的时候,他眼睛盯着脚边的石头缝,手还下意识地攥着筐沿。他身上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还沾着点果园的泥土,一看就是刚从果园忙完过来的。
翠娥赶紧把他让进屋,转身倒了杯热水递过去,说:“好多了,现在都能拄着拐慢慢挪两步了。你也别总往这儿跑,果园里活儿多,别耽误了正事儿。”
刘老实接过水杯,指尖碰着杯沿,又跟触电似的赶紧缩回去,忙说:“不耽误,早上我就把果树的枝剪完了,这会儿没啥急活儿。我瞅见你家院角那堆柴火快没了,等会儿去后山砍点,给你码得整整齐齐的。”
翠娥听了,心里暖烘烘的,可又有点犯愁。自从上次刘老实帮着修了漏雨的屋顶,这一个多月,他几乎天天来帮忙。不是下地干活,就是帮婆婆按摩腿,那细心周到的劲儿,比亲儿子都强。可他俩凑一块儿,除了说“今天天气好”“地里活儿快干完了”,就没啥别的话了。昨儿晚上,婆婆还拉着翠娥的手说:“老实这孩子,人是好孩子,就是嘴笨,你多主动点,可别错过了。”
正琢磨着呢,刘老实已经扛着斧头往后山去了。翠娥端着药进里屋,婆婆靠在床头,笑着看她:“又去干活了?这孩子,心细着呢。”
“心细是心细,就是话太少。”翠娥把药碗递给婆婆,“昨儿我跟他说,我小时候跟着我爹听过几次晋剧,喜欢《打金枝》那段,他就‘哦’了一声,然后就没下文了。”
婆婆喝着药,乐了:“男人家,哪有那么多花言巧语?你忘了你爹?一辈子没跟我说过几句好听的,可家里的活儿哪样不是他抢着干?老实跟你爹一个样,是个过日子的人。”
翠娥没说话,心里可就琢磨开了。她是真喜欢听戏,以前跟丈夫在一块儿的时候,俩人还特意去镇上的戏台子看戏呢。现在丈夫没了,这爱好就成了心里的念想。她就想,要是跟刘老实过一辈子,连个能一起聊戏的人都没有,这日子会不会太闷得慌?
到了下午,刘老实扛着一捆柴火回来了,把柴火码在院角,码得那叫一个整整齐齐。翠娥留他吃饭,进厨房炒了盘鸡蛋,又蒸了红薯。吃饭的时候,翠娥试着找话:“你小时候听过戏没?镇上有时候会搭戏台子。”
刘老实正扒着饭呢,头也不抬,说:“听过几次,吵得慌,没咋仔细看。”
翠娥听了,心里又凉了半截,也就没再说话。吃完饭,刘老实收拾好碗筷,就说要回果园。翠娥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这事儿没过两天,翠红带着小远来串门了,手里还拎着个布包。一进门,翠红就咋咋呼呼地喊:“娥姐,你看我给你带啥了?”
翠娥打开布包,里头是几张晋剧的戏碟,有《打金枝》《小宴》,还有她最喜欢的《算粮登殿》。翠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问:“这哪儿来的?”
“孙建军托他妹妹在城里买的,说你喜欢听戏,让我给你送来。”翠红坐在炕沿上,笑着说,“对了,娥姐,你跟刘大哥处得咋样了?我看他天天来帮你干活,挺好的啊。”
“好是好,就是没共同话题。”翠娥把戏碟放进影碟机,电视里立马传出梆子的声音,“我跟他说我喜欢听戏,他说吵得慌,你说这往后日子咋过?”
翠红刚要说话,就听见院门外又传来刘老实的声音。刘老实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刚买的梨。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去镇上给婶子买梨,看见音像店开门,就……就进去瞅了瞅。”说着,他把梨递给翠娥,又从兜里掏出张碟,红着脸递过来,“这是……这是《打金枝》的碟,我听店里老板说,这出戏最有名,就买了。”
翠娥看着他手里的戏碟,愣住了。那碟片的包装都有点皱了,一看就是在音像店里反复拿过好几次。刘老实的耳朵都红了,挠着头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个版本,就随便买了一张,要是不好听,我再去换。”
翠娥心里猛地一热,眼眶都有点红了。她想起前儿个跟刘老实说喜欢《打金枝》,当时他就“哦”了一声,她还以为他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他竟然记着,还特意去镇上买了碟。
“不用换,我就喜欢这出。”翠娥接过碟片,赶紧放进影碟机。电视里,晋剧名家的唱腔刚响起来,刘老实就站在旁边,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小声说:“我……我也没听过,你要是不嫌弃,我陪你一起看?”
翠娥笑着点头,拉着他坐在炕边。婆婆靠在床头,看着他俩,偷偷乐了。翠红带着小远,悄悄退到院子里,给翠仙发了条消息:“娥姐跟刘大哥有戏了!”
戏看到一半,刘老实突然问:“这里面唱的,是不是公主跟驸马吵架的事儿?”
翠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啊,你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