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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第1页)

辣椒就浑身冒汗。然而被妒者不是一串辣椒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行为方式牵涉各个方面,除了专业之外还有居家生活、友情交往、运动娱乐,而且每一个方面都有联系,嫉妒者口中不说却在心中承受着一种全方位的折磨,折磨得芒刺遍身,又不愿自拔。一个对象尚且如此,如果有几个嫉妒对象,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没法过还得过,嫉妒者经常把自己看成鄙视显贵的勇士,傲岸而又疲惫。他们似乎有所等待,等待着被妒者的失败,但他们不知,被妒者实际上并没有进入过战场,因此也不存在他们想象中的失败。更何况,一种全方位的日常生态怎会失败?因此,等待来的仍然是心灵磨难。

二,自述自困,自聋自哑。

嫉妒使感受机制失灵,判断机制失调,审美机制颠倒,好端端一个文化人失去了文化可信性,局部地成了聋子和哑巴。

例如从理智上说,嫉妒者也会知道某位被妒者的美貌,但是自从有一天警觉到对方的美貌对自己的负面意义,就开始搜寻贬低的可能,这种搜寻未必有实质成果却有心理成果,久而久之对于对方的美貌已经从不愿感受,发展到不能感受,那便是自身感受系统错乱的开始。

同样的道理,一位诗人突然对别人的佳句失去了欣赏能力,一位音乐家在同行优美的乐曲中表情木讷,一位导演对着一部轰动世界的影片淡然一笑,一位美术教授在讲述两位成功画家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如果他们只是端架子、摆权威,内心方寸未乱,毛病还不算太重,如果他们确实已经因嫉妒而颠倒了美丑,封杀了感受,事情就可怕了。那等于是武林高手自废功夫,半条命终结。

曾经读过一位中年作家的坦诚自白,说自己因为出于对年轻一辈作家的嫉妒,拒绝读他们的作品,家庭餐桌上子女们谈得越多的年轻作家越是不读,好像在对谁赌气,对青年作家?对子女?其实是对自己,整个儿与自己过不去。这位中年作家坦然解剖自己的诚恳十分令人感动,他描述的心理症结具有很大的普遍性。我们的文学艺术其实并不荒凉,但每有佳作总会遇到矜持的壁障、冰冷的箭镞,结果只能是荒凉,而这位中年作家告诉我们,首要的荒凉,在嫉妒者心上。

常听人说,某某人的东西我是不看的。是厌恶吗?未必。我们连希特勒的文告也不拒读,连浓妆艳抹的丑角也不拒看,为什么独独要拒绝某个人你并未了解的作品?我想这种拒绝的原因多半也是嫉妒,而拒绝的结果则是自己的闭目塞听。

三,自轻自贱,自贬自罚。

嫉妒好像是在自我提升,实为自我沉降,有时会把自己沉降得不伦不类,十分可笑。

当一位嫉妒的女性在用十分偏激的语气嘲弄一位女明星相貌的时候,她竟然忘了,就在这一刻,自己的相貌作为一种有趣的对照体,成了人们默默观照的对象;一位评论者撰文用夸张的语句贬损一位作家的文采词章,他也忘了,此时此刻,自己同样是用文笔在写作,自己的语句与他引述进来加以批判的语句共处一页,白纸黑字狭路相逢,高下优劣不言而喻。一个人一旦陷入嫉妒就成了半个傻子,频频地用伶牙俐齿来自我作践,一次次打自己的耳光还觉得红光满面,真是可怜。

还有更蹊跷的事情出现。某个嫉妒者与女友出游,可以欣赏女友对山水胜迹的赞美,可以首肯女友对古代名诗的吟咏,却无法容忍女友对当代某位年轻诗人的崇拜。他会期期艾艾地犹豫片刻,然后评论起这位年轻诗人在外貌、作风上的种种遗憾,声调越来越激烈,没准回去后还写出一篇严厉的批评文章发表在报刊上,难怪有些批评文章总是闪耀着一种不知原因的愤恨。这真是何苦来着,难道他把远在天边的年轻诗人当作了潜在的情敌?难道他真觉得自己可以与身边人佩服的各种成功者一决高下?不管哪一种构想,都因为过度的自作多情而遭致了自轻自贱。

经常可以看到的是,一个很有身份的人物一起妒心,便不自觉地进入任何嫉妒者都避讳不了的话语公式,声气眉眼与街坊二大妈没有太大差别。二分传言裹着三分酸气,剩下的五分,用轻蔑来掩盖羡慕。此时在众人眼中,这位很有身份的人物立刻成了一个庸俗的角色,不需别人评判,自己就完成了一种精神惩罚。

暂且就说这一些吧。你看,自设战场、自惊自吓、自述自困、自聋自哑、自轻自贱、自贬自罚……就这么像玩文字游戏一样随便说说,便可知道嫉妒给人们带来了多大的心理灾难!

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是谁?

我的回答是:嫉妒的人。

随着这个回答还想介绍两位先哲的话。德谟克利特说,嫉妒的人是他自己的敌人;爱比克泰德说,嫉妒是幸运的敌人。

嫉妒之恶

嫉妒是自己的敌人,也是他人的敌人。

这里所说的他人,不止是某几个具体的被妒者。因为嫉妒足以在社会上形成无确定对象的巨大传染性,人类最值得珍视的互爱互融关系,随时都在受到它的严重残害。

在正常情况下还好一些,虽然人人都有可能嫉妒,但由于嫉妒的内容和程度都不一样,彼此处于支离状态,构不成合力,而且由于旁观者清,互相之间还会劝解调适,归于平和;在不正常情况下,嫉妒心理与颠覆意识相混杂,与社会情绪相交叉,与政治灾难相呼应,一切煮成了一锅粥。在“文化大革命”时期,造反派冲击一切名人,一切高收入的人,便是这种情景。冲击的人群中夹杂着大量早就妒心萌动的同行,他们引路破门,吆喝抄家,翻箱倒柜,做着平日在幻想中频频做过的事情。打钢琴家的双手,把老教授考倒,给名人们训课,这些行为难道真的在“批判”什么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全是根深蒂固的嫉妒在作祟,但在那时却与一种浩大的社会观念连在一起了,与上层政治需要呼应起来了,卑琐的私欲被镀上了金光,使无知者趋之若鹜。至此,嫉妒已发酵成一种群体性的大恶,旗幡飘飘竟达十年之久。

其实,这种恶性爆发的病根极为深广。极权主义下的平均、中庸、共贫、互贬,养成了一般民众对杰出物象的超常关注和超常警惕。这种心理习惯在本世纪经历了长久的“大一统”、“大锅饭”之后更成为一种天然公理,因此也必然地延伸到了新时期。几乎每一个改革探索者都遇到过嫉妒的侵扰,更不要说其中的成功者了。人们很容易对高出自己视线的一切存在投去不信任,在别人快速成功的背后寻找投机取巧的秘密。更不可思议的是,在文学艺术很不发达的情况下,大家对备尝辛酸的文学艺术家也习惯于冷眼审视,有人甚至在传媒上公然宣称,文学艺术家在传媒上占据过多大的篇幅,就有理由让他们承受同样的荆棘。凡有对他们的抨击,社会上总有不少人欢呼雀跃,大家都把一个演员、一个导演、一个作家、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当作了美国总统,好像社会的民主和公正全都落实在对他们的严密审视上,而所谓审视也不是针对他们真正遇到的艺术障碍,大多集中在捕风捉影的人品攻陷上。由此想到,真不知当初脾气暴躁的贝多芬和海明威在年轻时如果遇到这般审视将会如何,社会很容易因他们的失态而一笔把他们抹去,抹去了他们的人类,是否会因此而走向平等和洁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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