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雀磬道出心事,廖壁边吃边听,也已成二人见面不多的相处常态。
廖壁曾拒绝过被探视,成王败寇,他廖壁还无需何人怜悯。谁知道,伍雀磬初时有感血亲,后期却是大吐苦水、倾倒心声来了。
反正廖壁被废,此生无缘天日,活着如同死去,伍雀磬不拿他当常人,什么都敢言,便连身家底细都于早年间一一诉尽。
廖壁起初怎么也不肯信伍雀磬所谓的借尸还魂,骂她忽悠他,骂她连个废人也欺负,后来听多了,不胜其烦,勉为其难地信了。
“我总觉得他与我之间还隔着些什么,若即若离的,明明身份都已戳破,我与他的关系也已经水到渠成,也不知他欲拒还迎有何意思?不说避着我,可也再没让我得手过,我偷亲他几次,现在就连出其不意也亲不到,好心碎……”
廖壁吃个半饱,端杯抿了口酒,“嗝”了声道:“妹子你还是听哥一句劝吧,马含光心计之深远非你所能敌,你说你借尸还魂我听了都不信,他说信就真信?没准他不信呢。”
伍雀磬这刻就露出无比嘲讽兼自信的神情:“你当然不能和他比,以我与他关系,心有灵犀都不能尽概。没事喝你的酒吧,提的建议没条成事。”
廖壁听得来气,伸手将人指了指,没多言,果然闭嘴喝起酒。
“我下回给你带把刀,理理你这不修边幅。”伍雀磬安慰。
廖壁听后勾唇冷笑,一大把浓须遮盖极难分辨唇形,只见那须子于那人说话时抖了抖:“马含光若知你来见我,指不定就将我大卸八块丢去峥嵘岭焚灰。我可不想你常来,即便是死,我也要拉马含光垫背,所以一点都不想提前死在他手里。”
伍雀磬听惯了对方对于马含光诅咒,反应淡定:“近来我们与正道合谋,准备拿万极的七座分坛开刀,马护法为此忙得不见影,哪有空管我。”
万极宫百年基业,如今有个人当面与你谈论如何将其彻底瓦解摧毁,廖壁点头看了眼伍雀磬,应对同样淡定。
“日后若有一线可能让我重见天日,我廖壁对天起誓,定要马含光血债血偿。接下来,就该轮到你。”
“来呗。”伍雀磬一副浑不怕的嚣张,“我长命百岁等你还不行么?”
……
从百丈崖底回出云岫,伍雀磬每回都要选个不同的侧峰登顶,免得被人怀疑传入马护法耳中。虽说莫名其妙空降于任何一峰都不算正常,但云滇之大,都是她伍雀磬股掌之物,新宫主闲来无事巡查自家,只要不被马护法联想去百丈涯底的囚徒就万事大吉。
说起廖壁,伍雀磬也并非多可怜他,初初单纯是抱着探明廖老宫主死因的目的前去。正如她魂魄返生廖壁不信,廖壁口中那个残暴至极的马含光,伍雀磬也不信。可时间长了,不知不觉,彼此竟都说服了对方。
马含光很顾及她这位新宫主,有伍雀磬在的地方,至少万极坛众不必担心身家性命。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马护法下了严令不许拿宫内琐事烦扰新宫主,正因如此,得罪了马含光却惧其打击报复的某些聪明人,就会把情求到伍雀磬头上。
一来二去,万极首座护法行事手腕的狠辣与决绝,伍雀磬想不知也难。
这其中她做过挣扎,是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抑或视而不见,她选择了后者。
马含光是如何从当日辟天地清流的正派弟子,蜕变为今日只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万极护法,伍雀磬都清楚。对方也教过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从某种程度来讲也并无反对。
然而廖宫主死前不成人形的凄凉与惨烈,伍雀磬到死也忘不了。
那是一根无形的刺,当马含光并不热衷被新宫主追逐,事实上伍雀磬也无法与之直视。她二人的关系很微妙,表面看来密不可分,可都知对方无法坦诚相对。
直至这一日,道不清是天机抑或巧合,那百丈涯峭壁所通往的,是八峰之一、猗傩峰。
猗傩峰上有五位祭司,崔楚为首,皆是对马护法唯命是从。
伍雀磬早知马含光与崔楚来往频密,少女心思总是猜,马含光不提,她也不显露,却更因此与那位地位崇高的万极首祭司疏远,甚至还是第一次到访这猗傩峰。
伍雀磬登顶之时就撞见事端,一群人追赶一名披头散发、夺路而逃的怪人,那怪人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廖宫主的胸膛里。
伍雀磬吃痛,与对方迎面相视——那一头一脸的伤,憔悴消瘦甚至无从辨认的面目,伍雀磬还是当即脱口:“山丹?!”
“你怎会在此?”伍雀磬拉着人问,却见他仓仓惶惶,根本无法回答自己问题,便知事不简单。
山丹乃左护法余党,当初左护法伏诛伍雀磬重伤,却不知事后马含光对于这人的处置。伍雀磬曾询问过,希望马含光能网开一面,可当时万极尚有廖老宫主坐镇,也轮不到马含光说赦便赦。
然而后来看,许多事早从久远之前被马含光掌控,精细到这万极宫中每一个个体的生死存亡。
山丹显然已不识得伍雀磬,当初如死水沉静,尚且还会主动帮她;如今如丧家之犬般东逃西窜只求躲避,反而连伍雀磬都有些制不住他。
最先赶来的一批侍卫惊见宫主旋即跪地行礼,马含光落于其后不紧不慢。这失忆之人早已将他耐心耗尽,且于马含光略嫌粗暴的问话途中发狂而逃亦非首次,手执烙铁的马护法由一排树荫后走出,参天大树,结花溢香。马护法并未侧目,就已闻得那大批弟子伏地高呼:“参见宫主!”
脚下微滞,他向声源投去视线,见到不远处,伍雀磬于山丹面上烙痕、与自己手上刑具间来回逡巡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