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这么想的毕竟只是少数,顾惊涛在外不知道给林折云脸上贴了多少金。
思绪间,后边便有个蓝衣模样的跑堂儿提壶洗杯。小二一面殷勤上茶,一面道:“这三杯香是永陵茶色之首,连泡三杯之后还有余香,故名‘三杯香’。一年能连采三季,夏日炎炎,产的茶自然比其他两季稀罕。店里的伙计勤快,才在岭上抢着这一季的收成。先给您几位添上。”
几缕浅荷色倾泻而出,立即清香扑面。好酒好茶皆是性灵风雅之物,令人眉眼舒展不忍责。小二及时退下,留众人对饮。
尹信抿了一口,笑道:“便叫他这么走了,整座酒楼过不了几刻,便要知道在座奇货可居。”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林礼道:“倒叫您命官之身比草莽,哪里来的可居?”
“委屈言大人了。”汪吟吟笑和。
“我有什么可委屈?穿云门百年清流。言某高攀。”尹信玩笑道。
“要真是高攀,也是我高攀。”许清如忽而笑道,“先前听顾大哥讲过游历路上的苦楚,我想起自己这一路,原以为足够离奇。但相较起来,也就是在苍烟楼栽了些银两,是不值一提的。如今遇见各位,受了照拂,是我的运气。”
“顾大哥”脸上青白交替,果然幸与不幸都是要对比出来的。
“清如姐,不提这个。”汪吟吟抿一口,她自相交里已经晓得了许清如孤身在外的缘由,“总还是我们佩服你的胆识。”
笑谈之间,伙计将菜肴一道道呈上。永陵风味不喜用料繁复厚重,口味比较寡淡。南蜀关西来的人,怕是只觉得汤汤水水吃了没意思,要用心品一品才能晓得其中用料都是讲究,最是吃“鲜”。
隔夜、风干、腌制的东西,在永陵是见不着的。调料、汤底、着色,都有独特的一道研究。
“这鱼圆、瘦肉,都是刚刚捏好就送下锅的。你诸位尝尝,出了梅州,总要试试不同的味道。”领头的不再是方才那个小二,换了个衣衫更规整的领堂来,众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眼,已经懂得了其中微妙。
汪吟吟对着林礼咬耳朵:“你瞧这永陵实在有趣,有了座锁钥阁,人人都仿佛百晓生似的,一点儿消息都不肯放。”
“方才徒弟不懂规矩,诸位见笑了。”这领堂道,招呼身后将菜捧上。
林礼瞧那鱼圆相当新奇,没见着鱼肉,怎么叫“鱼圆”之名?她伸了筷,却没想到“咔”得与另一双碰到了一起——她抬眸,对上那双桃花眼。
尹信的桃花眼是含情的,不动声色的时候总以为他在动声色,有什么事情要说。开口春风化雨,好像总是藏着什么她不该确认的东西,于是她有时并不敢看那一眼。
怕陷进去,不知道陷进什么里头去。
她其实听到了那句话。众声喧哗、人潮汹涌,会淹没大多数声音,可是有些声音淹不掉,来源于有些人或者什么——只要你有心,或者不自觉地在意。
林礼几乎本能的收了眼神,顺带收回筷子,故作镇静地将筷子又伸去另一边,她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到听见身边汪吟吟笑说:“阿礼,舀汤怎么用筷子呢?”
林礼这才反应过来她下手的分明是一碗永陵七珍汤。她反应地很快,立即将目标换成里头的肉,对着汪吟吟做作地晃了晃。
我没有分神。
肉才是真爱。
此地无银三百两,谁能看破谁。汪吟吟回敬一个做作的眼神,林礼真是快要扶额了。
她正欲说什么,思绪却被一声爆喝打断。
“你放屁!金老也是你说得的?这山那山的算什么东西?霁日没了玄罗,哪里打的起来?什么英雄,时至如今也都是狗熊!”放眼看去,只见两步之外的另一桌,两个原本喝酒喝的好好的中年男子指着对面的鼻子跳脚。
说话的那个衣着颜色偏淡,另一个偏黑,争斗起来活脱脱的黑白双煞。
“李兄,你这话什么意思?”那黑衣男人回敬道,“霁日霁日,没了其他武家,这日霁得了吗?你这话理太偏,霁日之初振臂一呼天下应,也不是他玄罗一家的功劳。眉山和玄罗山,哪一派先出的手,如今也没个定论。金维生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这样替他说话?”
那“李兄”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高声道:“我李远行得端正,怎么容你胡乱猜忌?金老自然是深厚难测、德高望重。当年霁日,道上都知道是玄罗山先出的手,南虞怎么配来争这样的头功?”
“李远,你莫吃酒吃昏了头!南虞门还轮不着你来论长短!”
李远这话点燃了火星子。这酒楼里坐着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沾点儿江湖夜雨,还轮不着那黑衣男人反驳,酒楼里马上便有知情人出声呵斥:“可笑至极!你李远当初是与人打赌输光家底,连老婆孩子都跟人跑了,落得个在江左替人卖力气的下场,叫金维生喂了几块碎银,还真把这当回事了!”
周遭一瞬间的安静,惊人的内情总是最叫人默默吃惊。中间不知是谁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声:“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人本就不怕笑话!”
接着便满楼哄笑,笑天笑地也笑破了这个男人的脸皮。
林礼这一桌旁观看戏。汪吟吟附着林礼的耳朵,轻道:“缺月和南虞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原来到如今还有人掰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