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安的耳朵和鼻尖都冻红了,她搓着手跪坐在旁边的蒲垫上,安静地等着沈去疾核算最后一项账目。
最后,当沈去疾用私印在账本上盖了印后,她发现地上放着的小砚台里用剩下的墨汁结冰了,黑黑的小小的冰面上正映着旁边橘红色的一豆烛火。
“好了,回去吧。”收好印章后,因为一只手里拿着账本,沈去疾就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拉魏长安的手。
准备去拉魏长安的手在伸到半路时反应过来此举不妥,这人便从善如流地拿起了被魏长安放在她手边的食盒,极力地掩饰着,说:“这天儿可真冷啊。”
说着,沈去疾撑着食盒借力缓缓站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双腿双脚是僵硬没有感觉的。
“罚跪到时间了?”魏长安问。
她担心沈去疾——这个看起来守规矩但实际上没有一处不出格的人——她担心这人会因此而再次和他的母亲产生矛盾。
沈去疾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用事实告诉她什么才是真正的无所畏惧:“管她呢,意思意思就行了呗,走了……”说着,这人转身就离开了。
不让魏长安搀扶,不让沈盼搭手,膝盖僵硬得一路踽行的沈去疾看起来像个迟暮的老人。
魏长安也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怕沈去疾摔倒,唉,也不知道这人又是在和谁较劲。
魏长安没想到芙蕖姑姑会亲自来新逸轩给沈去疾送药——那天在大书房里的争执,沈练气到摔茶杯,而茶杯摔到地上溅起来的碎片,不巧划伤了沈去疾的眉峰,并且,沈去疾的膝盖也在那晚跪肿了。
看着眼前这个和沈练一样性格的——从来都只会跟自己赌气的沈去疾,芙蕖沉沉地叹了口气,满目心疼与关切:“去疾啊,其实缩减烧锅数量这事儿你娘不是不会同意,只是你应该提前同她商量一下的。”
“我此前刚同她提起这件事,不等我说完她就一口否决了,”沈去疾坐在圆桌前,始终半垂的眼皮完美地遮住了眼睛里那股遗传自沈练的执拗:“四年前她就把烧锅上的事全交给我了,如今家里烧锅的形势如何我最清楚,我自然是有我的考量,可眼下是个什么情况?芙蕖姑姑,你知道吗——只要我和她的想法不一样,她便二话不说的将我完全否定,那她干脆找个管事来帮她打理烧锅好了,做甚要让我这个不听话还敢同她对着来的人来管烧锅?”
让我当一个只管听话就好的傀儡?想都别想!
沈去疾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旁的魏长安不由得放轻了呼吸,这是她头一次见到沈去疾生气,魏长安心疼又无奈,姓沈的这个人啊他连生气都是这般压抑着!
——他并不会和一般的男人一样扯着嗓门大喊大叫,也不会脸红脖子粗地同人争执,他只是沉着脸,眼皮半垂着,语气冷硬,眉头蹙得老高。
“去疾,”芙蕖轻轻拍了拍沈去疾的小臂,说话的语气是沈去疾再熟悉不过的轻柔:“你和你娘面对的不一样,要考量的东西自然也就不同,你要负责的是烧锅,是怀璧楼,可你母亲要负责的却是整个沈家……她要思虑的自然也需要比你宽一些、深一些、远一些,你看,你拒绝冯家你娘不就没说什么吗。”
沈去疾不服:“她会同意那是因为这件事和沈家的利益扯不上干系!”
芙蕖仍旧很有耐心:“不是扯不上干系,而是事关你们兄妹俩……”
……
魏长安给屋里的暖炉添了炭后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新逸轩书房里面的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句地捋着问题,魏长安披上一领风衣,抱着刚被奶妈带过来的小锦添去了小姑子沈余年那里。
因为沈去疾拒绝同冯家结亲,不让沈余年嫁给冯半城当续弦,满心憧憬最后却破碎落空的沈余年一口气和沈去疾置到了现在,将近五个月的光景,一母同胞的两人之间的关系,闹得愣是比路上擦肩而过的路人还不如。
“嫂子你来啦,”坐在琴桌前的沈余年回手朝屋子里随意一指,一双大眼睛不曾离开面前的琴谱:“你随意坐,我一会儿就好……”
魏长安坐到桌子前,沈余年的贴身丫鬟采薇立刻倒了热茶来,魏长安将变沉的小锦添往地上一放,小家伙就倒腾着一双小短腿儿,球一般地来到了沈余年跟前。
“姐姐,弹琴~”沈锦添踮着脚,扒着沈余年的胳膊,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琴桌上放着的东西。
魏长安赶忙把愈发淘气的小人儿抱了回来,并用一块梅花糕吸引住了小锦添:“你余年姐姐在弹琴呢,你别捣乱,来,吃块梅花糕。”
“……甜甜!”咬了一口梅花糕后,小锦添把沾着她口水还缺了一块的梅花糕伸到了魏长安嘴边:“嫂嫂其(吃),甜甜。”
魏长安:“好,嫂嫂尝尝……”
沈锦添另一只手指着桃酥:“我要其(吃)这个。”
“好,吃这个。”魏长安点点锦添的小鼻子,这孩子,怕是想吃桃花酥了才把咬了一口的梅花糕给她了吧,真是个小机灵鬼。
沈余年轻轻合上了琴谱,一直蹙着的眉头也终于缓缓舒展,她直接从凳子上转过身来,冷不丁地问魏长安到:“大嫂,沈锦年那个混蛋缺心眼有没有说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魏长安捏着桃花酥的手手指不由得微微用力,卖相颇佳的桃花酥在她手里碎成了好几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