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再次起航时,港湾中依然黑漆漆的,但贝莉丝醒了过来。“女舞神号”像着凉的动物一样颤抖振动。她翻身面对舷窗,望着凯邦萨稀疏的灯光逐渐远去。
那天早晨,她被禁止登上主甲板。
“抱歉,女上,”一名水手说,他很年轻,必须挡住她的去路,令他感到极不自在,“船长的命令:十点之前乘客不准上主甲板。”
“为什么?”
他愣了一下,仿佛挨了她的打。“囚犯,”他说,“出来散步。”贝莉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船长让他们透一口气,然后我们就得打扫甲板——他们脏得吓人。夫人,为什么不先用早餐呢?一会儿就好了。”
走出那年轻人的视线之后,她止步思量。她不喜欢这种巧合,她跟约翰尼斯才刚刚谈过。
贝莉丝想要看看下面搭载的男男女女。她不知道自己是出于好奇,还是其他较为高尚的本能。
她没有去船尾的餐厅,而是沿着船舷边的过道前进,穿过一片片阴暗的空间和一扇扇狭窄的门户。低沉的声音自墙壁后面传来,仿佛犬吠一般的人声。到了走廊尽头,她打开最后一道门,这是一个钉满隔板的步入式橱柜。贝莉丝回头望了一眼,但没有旁人。她抽完雪茄,走了进去。
贝莉丝拨开一堆干涸的空瓶,看到一扇旧窗户被隔板给挡住了。她清空隔板上的杂物,徒劳地擦拭着玻璃。
窗外不到三尺远处有人走过,她吃了一惊,猫下腰,透过污垢窥视窗外。硕大的后桅就在她跟前,远处的主桅和前桅隐约可见,而下方即是主甲板。
水手们如往常一般走动攀爬,清洗船体,绕卷绳索,仿佛例行的仪式。
另外还有一簇簇人群,他们的行动缓慢得近乎难以察觉。贝莉丝撇了撇嘴。这些基本上是人类,大多是男性,但千奇百怪,绝非普通人类。他看到一名男子,长着一尺长的弯脖子,另有一个女人,挥舞着数都数不清的手臂,另一个人整个下半身是履带,还有一个人的骨头上伸出若干金属丝来。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褪色的衣衫。
贝莉丝从未在同一地点见过如此多曾在惩罚工厂接受改形的改造人。有的改形适合工业生产,有的则似乎除了怪异之外别无目的,畸形的嘴巴和眼睛,还有天知道什么鬼东西。
囚徒中有若干仙人掌族,但也有其他族类:一个长着断刺的豪刺人,一小群虫首人,他们头部的甲壳在无力的阳光下颤抖闪烁。当然,没有蛙人。在这样的旅程中,淡水太过珍贵,不能用来维持他们的生命。
她听见狱卒的呼喝声。若干人类和仙人掌族挥舞着鞭子在改造人中间趾高气扬地走动。囚犯们开始三五成群蹒跚着在甲板上漫无目的地绕圈。
有些人躺着不动,结果挨了罚。
贝莉丝把脸缩回来。
这些就是她看不见的旅伴。
新鲜空气似乎没能给他们带来多少活力,她冷冷地意识到。他们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运动。
坦纳·赛克走得很慢,刚刚能够避免挨鞭子。他有节奏地移动视线,低头跨三步,避免吸引注意力,然后抬头走一步,观看天空和海水。
船底的蒸汽引擎使船身微微颤动,船帆尽数张开。鸟舞岛的悬崖峭壁快速从他们身边经过。坦纳缓缓地移向左舷。
他周围都是同舱的犯人。女性囚犯人数较少,她们站在稍远处,聚成一团。跟他一样,她们也都有着肮脏的脸和冰冷的视线。他没有过去搭话。
坦纳突然听见两声尖锐的呼哨,有别于海鸥的嘶鸣。他抬头望去,爬在粗重金属架上擦洗的谢克尔正低头瞧着他。男孩对上坦纳的视线之后,冲他眨了眨眼,露出一闪即逝的笑容。坦纳回以微笑,但谢克尔的目光已经移开。
一名高级船员和一名佩戴特殊肩章的水手在船头的黄铜引擎边交谈。坦纳正极力观察他们在做什么,一条细棍抽打到他的背上,不是很重,但带着威胁,下一回将更加严厉。一名仙人掌族警卫朝他吼叫,要他继续走。于是他再度举步前行。嫁接在坦纳胸口的怪异器官抽搐了一下。那对触手痒痒的,而且在脱皮,类似于严重晒伤。他往触手上啐了点唾沫,揉搓均匀,仿佛涂抹药膏。
十点整,贝莉丝一口咽下茶水,然后来到室外。甲板已擦拭干净。没有迹象表明囚犯们曾经在那上面待过。
稍后,贝莉丝和约翰尼斯站着观看海面,“想起来真奇怪,”她说,“与我们同船的那些男女,到了新艾斯培林,说不定会成为我们的属下,谁知道呢。”
“绝不是你的属下,”他说,“语言学家哪里会需要契约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