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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第1页)

他们离她愈来愈远了,虽然刚才和她一起进餐,彼此有一条纤细的纽带联系着,可是当他们穿过市区的时候,这条带子将曳得越来越长,变得越来越细;仿佛请朋友们吃过一顿饭后,就有一条纤细的纽带把他们同自己联结起来;在她迷迷糊糊瞌睡之际,响起了报时的钟声,也许是教堂的钟声,号召信徒们祈祷呢;随着这悠然的音波,纤细的纽带模糊不清了,恰似一滴滴雨珠洒在一张蜘蛛网上,它经不起重荷而披垂了。于是她入眠了。

米利森特·布鲁顿就这样躺在沙发上,让那纽带折断,自己打起鼾来;正在此时,理查德·达洛卫与休·惠特布雷德在康杜依特街角上踟蹰着。拐角上,刮着两股逆风。两人在瞧一家商店的橱窗,他们并不要买东西,也不想交谈,只想分手;不过,由于拐角上刮着逆风,精神有些萎靡,便逗留在那儿,仿佛两种力量卷入一个漩涡,从早晨纠缠到下午,只得歇息一下了。这当儿,有一家报纸的活动广告牌耸入高空,好像风筝,起先洒脱地扶摇直上,尔后稍停,接着嗖地飞下,在空中飘忽。哪家窗口隐现着一位女士的面纱。鹅黄的帷幔在飘摇。早晨川流不息的车辆稀少了,偶尔有几辆大车在空荡荡的街上悠闲地踱过,发出嘎嘎声。此时,理查德隐隐约约想起了诺福克郡:一阵温馨的微风吹拂着花瓣儿,水面上泛起了粼粼的涟漪,芳草芊芊,波浪般起伏。晒干草的农夫们干了一个早晨,在竹篱边打盹,休憩一会,有时拨开茂密的绿草和迎风颤动的、圆球似的欧芹(73),眺望天空,那亘古长存的、火一般的夏日蓝天。

理查德只觉得懒洋洋的,既不能想,又不能动,尽管他知道自己在看橱窗里一只双柄的、詹姆斯一世(74)时期的银酒杯;惠特布雷德则摆出行家的模样,矜持地欣赏一串西班牙项链;他想进去问一下价钱,可能伊芙琳会喜欢呢。生活的激流使这些赝品浮上来,商店橱窗里尽是些人造宝石;人们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宛如僵化的老人,没精打采,死气沉沉。伊芙琳·惠特布雷德兴许要买那串西班牙项链——她可能喜欢的。他却非打呵欠不可了。休在走进店里去。

“瞧你的!”理查德边说边跟进去。

天晓得,他并不想跟休一起去买什么项链。不过精神之流仿佛潮汐,忽涨忽落。早晨同下午汇合了。恰似一叶扁舟,在深深的、深深的波涛里载浮载沉。布鲁顿夫人的祖先以及他的回忆录,连带他那些北美战役,都被人生的洪流吞掉、淹没了。布鲁顿夫人亦如此。她沉溺了。理查德压根儿不关心她的“移民”计划;那封信会不会刊登,关他鸟事。眼下只见那串项链吊在休的优雅的手指间。假使他真的要买首饰,那就让他送给一个姑娘吧——随便什么姑娘,哪怕街头的女郎。理查德打心眼里痛感这种生活之无聊——给伊芙琳买项链呢。倘若自己有个儿子,就会叮嘱他:工作,工作。不过他只有伊丽莎白,他可宠爱他的伊丽莎白呐。

“我要去找杜邦尼特先生,”休简短地说,依然用他那世俗的口吻。原来这位杜邦尼特量过惠特布雷德太太的脖子,知道那尺寸,而且更奇怪的是,他还了解她对西班牙首饰的看法,她拥有多少这一类珠宝(休却记不清了)。在理查德看来,所有这一切都是不可思议的。因为他从未正式给过克拉丽莎任何礼物,除了两三年前送过一对手镯,但没有讨她的喜欢。她从来不戴这玩艺儿,这使他一想起就难受。理查德的心灵从麻木不仁中清醒过来,此刻他的心思倾注于自己的妻子,克拉丽莎身上,犹如一张蜘蛛网飘来晃去,终于粘住了一片叶尖儿;彼得·沃尔什曾经神魂颠倒地爱她;理查德忽然瞥见了自己同她进餐的幻景,只有他和克拉丽莎,他俩生活在一起;于是他把店里一盘旧的珠宝挪到面前,先挑一枚胸针,再捡一只戒指,估量着,问道:“那一只多少钱?”心里却怀疑自己的鉴赏力。他要在回家时,打开客厅的门,手里握着一样东西——给克拉丽莎的礼品。不过,究竟买什么呢?当下,休又在走动,要离开了。那家伙摆出一副无法形容的架势。然而,他毕竟是这家店的老主顾,做了三十五年的交易了,他才不愿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店员打交道呐,那小子一窍不通嘛。可惜杜邦尼特不在店里,除非那老板回来,他决不买任何东西;那小伙计听他这么说,不由得脸涨得通红,毕恭毕敬地一鞠躬。完全合情合理。可是,理查德无论如何不会那样讲的。为什么那些店员竟甘心忍受这种可恶的傲慢呢,简直不可想象。休变成一头蠢驴了,令人无法容忍。理查德跟他作伴儿最多一小时,再拖下去便受不了。所以,一到康杜依特街口,他赶紧把大礼帽一扬,算是告别;接着连忙转过拐角,归心如箭地奔回家去,仿佛粘在叶尖上的那张蜘蛛网,急于同克拉丽莎见面;他要径直到威斯敏斯特去,同她相会哩。

然而,他走进家门时总要拿着些东西。鲜花吧?对,就是花儿,因为他对金银首饰的鉴赏力缺乏自信;随便买多少鲜花——玫瑰、兰花,都行,为了庆祝一番,不管怎样考虑,这是一桩大事;就是他俩在午餐桌上谈起彼得·沃尔什时,他对她怀有的情感;他俩从未谈到过这种情愫,好多年来都没谈过,他心里想,这是莫大的错误,手里捏着嫣红与洁白的玫瑰花(一大把,用薄纸包着)。到了节骨眼上却讲不出口,他思量着,过于腼腆了,一面把六便士左右的找头塞进口袋里,胸口捧着那一大把花儿,回到威斯敏斯特去;不管她对他有什么看法,他要把鲜花献给她,同时滔滔不绝地爽快地说:“我爱你。”为什么不表白呢?!当他想起大战时,觉得真是个奇迹:成千上万的可怜虫本来都有光明的前途,却死掉了,埋成一堆,如今几乎被遗忘了;而他却安然无恙,眼下正在穿过伦敦,简直是个奇迹哟;他要回家去,对克拉丽莎翻来覆去地说:我爱你;不过他又想,实际上,这话儿是决不会说的,因为自己贪懒,并且害臊。唔,克拉丽莎……难以想象她的形象,除非在偶然的场合,譬如一起吃午饭的时候,他能异常清晰地看见她,以及他俩的全部生活。他在十字街头停住了,反复寻思:真是个奇迹呢——他这样想是因为天性单纯,没有沾染习气;因为他曾行军与射击,而且有一股韧劲,曾坚定地维护被压迫者的利益,并在下议院中,按这天然的信念发言;他天真未泯,却又变得沉默寡言,相当古板——他反复思量:居然跟克拉丽莎结了婚,委实是奇迹呐——一个奇迹,他的生活就是奇迹嘛;他在沉思中踌躇着,不想穿过大街了。但是,他看见几个五岁上下的小孩没有大人领着,径自穿过皮卡迪利,便觉得怒火中烧。警察在干些什么呀,应当立即指挥车辆停住。他对伦敦的警察不存一点幻想。事实上,他正在搜集他们恶劣行径的证据,例如不准小贩把手推车停在街上喽,禁止娼妓拉客喽;老天爷哪,她们并没有过失,年轻的嫖客也不足怪,都是我们这可憎的社会制度造成的,等等;他在思考这一切,看得出他在思考;头发灰白,一股韧劲,而又衣冠楚楚,周身整洁;当下他穿过公园,要去告诉妻子,他如何爱她。

当他走进房间时,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这句话。因为他思忖,倘若不表达自己的情感,那太可怜了;他边想边穿过格林公园,欣喜地看到树荫里躺着不少穷人,摊手摊脚的,都是扶老携幼,全家来逛公园;孩子们把小腿儿翘得高高的,吸着牛奶,纸袋扔了一地;其实,如果人们提出抗议,那些穿制服的大汉们中间只要一个人去收拾,便会弄干净的;他认为,在夏季,每个公园、每个广场都应该向儿童们开放。(这时,天光云影映照得公园内草坪忽隐忽现,衬托着威斯敏斯特区穷人家的母亲,以及在地上爬的婴儿,仿佛底下有一盏黄色的幻灯在移动。)刹那间,他又瞥见一个女人,像个流浪者,仰天躺在那儿。(好像她一下子扑倒在大地上,摆脱了所有的羁绊,以便好奇地观察一切,大胆地思索,探讨种种缘由;她嘴唇咧开,一派放肆而调皮的样子;)对她那样的女人该怎么办呢?他可毫无办法,只会捧着那一大把鲜花,恰如擎着一柄刀,走近那女子,目不斜视地踅过她面前;虽然只有一瞬,还是燃起了一星通灵的火花,她向他嘲弄地一哂,他则性情愉快地报以一粲,同时考虑如何处理浪荡女子的问题;当然他和她是决不会交谈的。反正他要告诉克拉丽莎,他爱她,他爱她,一遍又一遍。以前,他曾妒忌过彼得·沃尔什,妒忌他与克拉丽莎。不过,她常跟他说,她没有嫁给彼得·沃尔什是做对了;他深知克拉丽莎的性格,所以,她这样说显然是真心话,她要有人依靠呗。并非说她脆弱,而是她要靠得住的人。

至于白金汉宫呢(它好比一位歌剧名演员,半老徐娘,穿着一身白礼服,面向观众),不可否认有一种庄严的气派,他是这样想的,而且并不鄙视它,因为在千百万人的心目中(眼下就有一小圈人围在宫门口,想看陛下乘车出巡),这宫殿毕竟是一个象征,尽管它看上去是可笑的;他想,一个孩子用一盒砖形玩具,便能搭得比它像样哩;他兀自瞧着维多利亚女王纪念碑(他还记得她老人家戴着玳瑁边眼镜,乘车经过肯辛顿的情景);那一座白色雕像,波纹似的白石塑出慈母般的体态;他可乐意被霍沙(75)的后裔统治呢,因为他赞成历史的延续性,以及把昔日的传统世代相传之感。生活在她统治的伟大时代才有意思哩。实际上,他自己的生活就是奇迹嘛,这是毫不含糊的,不要有任何错觉;瞧,他年富力强,风华正茂,此刻在折回威斯敏斯特,到家后要跟克拉丽莎说,他爱她。他想,这才是幸福呐。

“正是如此,”他自言自语,一面走进教长场。大本钟鸣响了,起先是预报的乐声,悠悠扬扬地,然后报时,分秒不差。他走近家门,兀自寻思:午餐宴会把整个下午都消磨掉了。

大本钟的钟声响彻克拉丽莎的客厅,她坐在那里,靠着写字台看信,心烦意乱,焦躁不堪。她确实没有请埃利·亨德森赴宴,是故意忽视的。而马香夫人却来了这封信:“我已告诉埃利·亨德森,我将为她要求克拉丽莎……埃利真想参加哩。”

可是,为什么要我请伦敦所有的蠢女人来赴宴呢?!为什么马香夫人要插手?况且,这一阵子伊丽莎白总是跟多里斯·基尔曼关在密室里。再也没有比这使她更恶心的了。跟那个女人在这时刻一起祷告,真是!当下,钟声悒郁的音波在屋子里流荡,渐渐消退了,又卷土重来,再次鸣响;此时,她只听得有什么东西在门上搔,摸摸索索地,叫人心烦。这个时候有什么人来呢?钟打了三下,老天爷哪!已经三点啦!大本钟敲了三下,极其干脆,庄严得很,有一种威慑的力量;除了钟声,她什么也听不见,不过房门的把柄转动了,进来一个人,竟是理查德!真令人惊讶!理查德走进来,把鲜花递到她面前。以前有一回,在君士坦丁堡,她曾使他失望;这一次,布鲁顿夫人没有请她参加午宴,而那老夫人主持的宴会,据说是非常有趣的。不过此刻,他却献上鲜花了——是玫瑰,嫣红的雪白的玫瑰花。(可是他鼓不起勇气说他爱她,至少不能反复地说。)

她接过花儿,说道:多可爱哟!她了解他,用不着他讲,她就懂得他的心思,毕竟是他的克拉丽莎嘛。她把鲜花插在炉架上的花瓶里,啧啧赞叹:看上去多可爱哟!尔后问道:午餐会有趣吗?布鲁顿夫人问候她了吗?彼得·沃尔什回国了。马香夫人写信来说项。非请埃利·亨德森不可吗?那女人基尔曼在楼上呢。

“咱们坐下来,谈一会吧,”理查德说。

客厅里看起来空荡荡的。所有的椅子都靠着墙。他们在干些什么呀?哦,是准备设宴,他可没有忘记她要请客。她说:彼得·沃尔什回来了,已经见到他了,那没错儿。他打算离婚,在国外爱上哪个女人了。他样子一点没变。她坐在那儿,絮絮而谈,一面补衣裳……

“想念老家布尔顿哩,”她边补边说。

理查德却道,“午餐会上休也来了。”嗯,她也见到他了。哎,这个人变得越来越糟,讨厌透了:要给伊芙琳买项链呢,胖得不像话,讨厌透顶的蠢驴。

“我忽然想跟他说,‘有一阵子我可能嫁给你的。’”她说着便想起那天彼得坐在那儿,系着蝴蝶结,掏出随身带的小刀子,不断地从鞘子里拔出来,塞进去,“他老是这样神经质的,你懂嘛。”

理查德说:午餐会上谈起他来着。(然而,他讲不出他爱她这句话,只是握住她的手,一面自忖:这就是幸福。)还告诉她,饭后,他们替布鲁顿夫人拟了一封给《泰晤士报》的信。休也只配做这种动笔头的事。

接着他问道:“咱们那位亲爱的基尔曼小姐呢?”克拉丽莎却觉得,玫瑰花可爱极了,起先还簇拢着,此刻已经自然地纷披了。

“我们刚吃过饭,基尔曼便来了,”她答道,“伊丽莎白一见她就脸红。现在两人关在密室里。敢情在祈祷吧。”

上帝呵!他可不喜欢那样,不过这种事情任其自然,便会淡下去的。

“那女人穿了雨衣还带伞哩,”克拉丽莎道。

他仍然没说“我爱你”,讲不出口嘛,只好握紧她的手,心里想:幸福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可是,我干吗要把伦敦所有的蠢女人都请来呢?!”克拉丽莎道,“要是马香夫人自己设宴的话,难道她会请所有的客人吗?”

理查德叹道,“可怜的埃利·亨德森;”一面思量,真怪,克拉丽莎对她的宴会太操心啦。

但是,对于怎样布置一间客厅,理查德是个外行;不过除了这个,他还能提出什么话题呢?

如果她对宴会过于操心,他就要劝她不必举行了。以前她曾愿意嫁给彼得吗?可是眼下他得出去了。

于是他站起来说:我得走了。却又站着不动,想了一会儿,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她心里纳闷:他要说些什么呢?为什么那样?一面瞧着玫瑰。

“那个委员会开会吗?”她在他开房门时问道。

“讨论亚美尼亚人的问题,”他回答,兴许他说的是“阿尔巴尼亚人”。

凡是人都有一种尊严,都有独处的生活,即便夫妻之间也不容干扰;必须尊重这种权利,克拉丽莎思忖着,一面望着他开门;自己不愿丧失独处的权利,也不能强求丈夫放弃它,否则就会失去自主和自尊——这毕竟是无价之宝哩。

他却抱着枕头与被子回到屋子里。

“午饭后要安安静静躺一小时,”他说着便走了。

他就是这种脾性!他会一天又一天地唠叨,“午饭后安安静静躺一小时,”因为有一次医生曾经嘱咐过;他会划一不二地照医生的话做,这正是他的性格,也是他那令人敬爱的、圣洁的赤子之心的一种表现,任何人都不像他那么单纯;正是这天性使他不辞奔波,去干必需的事情,而她却跟彼得吵嘴,消磨时间。此刻,他已经在去下议院的半路上了,要去讨论他的亚美尼亚人,或是阿尔巴尼亚人,她却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欣赏玫瑰呢。人们会说:“克拉丽莎被宠坏啦。”可不是,她只喜欢玫瑰花,压根儿不关心什么亚美尼亚人。尽管那些人被迫害得走投无路,受尽煎熬,又冻又饿,成为暴政与专制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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