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其忽然什么都不顾,伸出手紧紧抱住她,越箍越紧,胸口剧烈的起伏,心底甚至有些绝望,愈加痛苦。昏暗里,卒不及防,猛然间,赵萧君的眼睛就湿润了,胸腔里堵着一块石,却不敢出声,微微仰头,让即将出眶的眼泪倒流回去,她不敢流泪,这像什么话!
陈乔其突然伸出手扳过她的脸,正要质问的时候,却看见她眼底来不及隐藏的泪光和悲伤,带着极力的克制,和他一样的痛苦。不由得久久的怔住了。将心比心,刹那间,像是隐隐明白过来什么,微微颤抖,似乎终于抓牢某样久不可得,日思夜想的事物,伸手可及,神情又惊又喜,却又惟恐是幻觉。带着兴奋又害怕的神情,喃喃的说:“萧君,哦,萧君,你——”,赵萧君赶紧手忙脚乱的收起刹那流泻的情绪——可是已经晚了。
陈乔其抓住她的手,连连摇晃,小心翼翼的说:“萧君,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搬走。到底是不是,是不是?”赵萧君蓦然被他戳穿隐藏的最深的心事,不由得恼羞成怒,几近惶恐的说:“你胡说什么?还不快放手!我要走了!”陈乔其强迫她面对自己,两眼相触,极其认真的说:“萧君,你也喜欢我是不是?所以才急急忙忙的要搬走是不是?”赵萧君此时此刻只觉得狼狈不堪,又惊又慌,又羞又怒,惭愧的几乎抬不起头来,浑身哆嗦,用尽力气,好一会才稳住情绪,语气轻快的说:“我当然是喜欢你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呀——”太过轻快,像河面上随波逐流的水草,唱着歌欢快的向前流去,却轻浮无力。
她的这种回答自然叫陈乔其大大失望,不由得着急的连声逼问:“萧君!不是这样的喜欢,我知道不是这样的!”赵萧君忽然觉得全身冷的不行,哽着喉咙突然间像失了声一样说不出话来。陈乔其盯着她回避的眼神,似乎有些明了,却又不甚清晰,一时也分辨不清,只是倔强的说:“萧君,我爱你。”
赵萧君只觉得头顶平地里炸起一声响雷,炸的她几乎灰飞烟灭,神魂俱失,顷刻间似乎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咬着牙大声的怒斥:“陈乔其,你再胡说八道!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叫爱!给我立即滚回去好好念书!”陈乔其激动的说:“我为什么不知道?难道我连自己也不知道吗?萧君,因为你,我很小就知道什么是爱了!全都是因为你!现在居然说这样话!难道会有人连爱不爱也分不清吗?”赵萧君只是害怕,似乎看到茫茫不见尽头的黑暗,铺天盖地的涌过来,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陈乔其仍然不放过她,继续追问:“萧君,你是不是也喜欢我?”他还不敢用“爱”字,只要萧君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男女之间的喜欢,他已经心满意足。他还不敢抱太大的奢望。目前他只是希望可以留的住她。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可以让萧君爱上他的。他永远都不会放弃的,甚至想都没有想过。
赵萧君隔了半天才惊怕的看了他一眼,那双眼似乎能看透她一切赤裸裸的心事,心慌意乱之下,什么都掩饰不了,不由得的脸白唇青,踉踉跄跄。挣脱开来,什么话都来不及说,一路落荒而逃。陈乔其却从她这异常的举动得到些微的鼓励,他的心雀跃的跳动,似乎从绝望里看出一丝希望,支撑着他继续往前走。因为得到想象不到的意外之喜,他不禁退后一步惴惴的想,她搬出去又怎么样呢?自己难道不可以去找她么?这样一想,唇角忍不住泛出一丝笑意。虽然还不确定到底是怎样,可是仅仅是刚冒出头的一点火花,已够他心满意足,神魂颠倒。陈乔其像一个人在独木桥上不停的行走,走一步,身后的桥就断一截,没有退路。左右是茫茫的江面,前面露出来的独木桥隐在远处深重的云雾里,望不到尽头,惟有不断的前行——可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
赵萧君跌跌撞撞的走回住处,思绪纷繁复杂,心情紊乱,什么头绪都理不清楚,惶恐的难以自持。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了无生气,手脚冰凉。似乎半刻都忍受不了,连忙给林晴川打电话,几乎哽咽的说:“晴川,你能不能马上过来?”林晴川在电话那头,听她声音很不对劲,以为出了什么事,二话不说,立即从被窝里爬起来,问清楚具体地址,拦了辆出租车,几乎绕过半个北京城,迎着寒冬的夜风,一路匆匆赶来。
赵萧君在房间里根本待不住,无边的荒凉和恐惧时时刻刻噬咬着她,无孔不入,坐立不安。干脆下楼,立在凄凄的寒风不停的徘徊。瑟缩着肩和手,心底快速奔涌的感情将附身的寒冷忘的一干二净。眼前一片空空茫茫,如空气里逐渐升起的轻烟白雾,来无影,去无踪,拿不起,握不住。她忽然想起陈乔其,陈乔其在公司外面等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吗?也是这样无边无际,轻飘虚浮,没有着落吗?她似乎能够理解,似乎能够明白那种感受,可是心更是一悸一悸的酸痛,不停的收缩再收缩,似乎要缩到没有才肯罢休。
林晴川一下车,正抬头四处寻找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傻傻站在楼前的赵萧君,连忙跑过去,嗔怪说:“为什么特意下楼来等?”赵萧君心不在焉的“恩,恩”了两声,也没有说话。林晴川拥住她的肩说:“外面怪冷的,我们进去再说。”手掌贴上她的脸颊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么这么冰?你在这里到底等了多久?”说着又抓起她的手,碰到自己温热的掌心,越发显得冷,几乎没有温度。赵萧君连忙抽回来,敷衍的说:“没有等多久。怕你找不到,所以提前下来等了一会儿。”林晴川直说她犯傻,骂她迂,简直是疯了。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开口就问:“出什么事了吗?”
赵萧君在旁边脱鞋,低着头闷闷的说:“心情不好。”林晴川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她的脸色,当真凄凄惨惨,于是问:“为什么心情不好?哪方面的?感情上的,工作上的还是生活里的?”赵萧君用力一甩大衣,咬牙切齿作出狰狞的样子,恶狠狠的说:“全部都有!”林晴川愣了一下,摇头说:“全部都有?开玩笑吧?你以为世界末日呢!”赵萧君一见到林晴川那样俏皮活泼的性子,纠缠不开的心结不由得移到一边去了,暂时松缓下来。
林晴川拍了拍身边的沙发,要她坐过来,认真的说:“究竟为什么这么失魂落魄,憔悴不堪?”赵萧君有些挫败的说:“这个你都看的出来?”林晴川拿过自己包里的小镜子,努嘴说:“瞎子才看不出来,你自己照照看!”赵萧君没有接过来,闷声闷气,不言不语。林晴川无奈的说:“大小姐,我可是跑了半个北京城,心急火燎的赶过来的。你好歹发句话呀!究竟出什么事了,可不要吓我呀!不会是破产了吧?”赵萧君忍不住扬起嘴角,骂:“你就知道咒我!是呀,是呀,破产了”——心灵上的算不算?
隔了好一会儿,赵萧君才幽幽的说:“晴川,我怕——”又不能具体说出害怕的事情,只是一个劲儿烦躁的说:“就是怕!有时候想起来,连血液似乎都怕的冻结起来,我说不出来,就是整日整夜的心神不宁,我也说不清楚——”林晴川也不催她,只是静静聆听她这番不知所云,莫名其妙的呓语。见她似乎说不清楚,于是问:“总有害怕的缘由吧?究竟是什么?”赵萧君瞬间脸如死灰,眼睛定定的看着她,过了半晌,低垂着眼神,径直看着地下,然后喃喃的说:“就是因为不清楚所以更加惶恐,不知所措。”林晴川点头表示同意,也不知道她究竟相不相信赵萧君这番说辞。如果她理解的话,是不会相信的;如果她不理解的话,还是不会相信的——因为根本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赵萧君沉默了一会,却突然说:“你知不知道普罗米修斯?”林晴川不解的看着她。赵萧君恍然如梦般的说:“普罗米修斯是希腊神话里的神,因为盗天火给人类而受到惩罚,被缚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其实他并没有做错事情。有些事情即使你明白不一定是错的,可是还是要受到惩罚,永远承受不起。”似乎另有一番缠绵不去的心事。见林晴川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她,于是耸了耸肩叹气说:“忽然就想起这个故事,所以发一发感慨。”接着又笑了一下,说:“说这样的话会不会让你觉得很无聊?”
林晴川突然瞪着她说:“赵萧君,你是不是精神太空虚了?以至于得了幻想症?”赵萧君没有反驳,苦笑说:“我想大概是吧。”林晴川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她,赵萧君忽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林晴川忽然问:“赵萧君,你今年多大了?”赵萧君吓了一大跳,连忙说:“干什么?突然问这个。女人的年纪也是你随意问的。”林晴川又说:“你长这么大,还没有交过男朋友吧?怪不得心理会不正常,时不时发疯。”赵萧君恨恨的看着她,再怎么说也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低声骂:“这又碍你什么事了?”
林晴川振振有辞的反驳:“真不碍我的事就好了!是谁大半夜的把我从被窝里挖出来诉苦的?你知道我打车过来花了多少钱,你以为导师的钱很好赚么,真是睁眼说瞎话,你还有没有良心——”说的赵萧君气势越来越弱,只得在一边小声嘀咕:“这才几点,还大半夜呢!整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猪也——”话还没有埋怨完,却听见林晴川慷慨激昂,精神熠熠的发布结论:“赵萧君,交男朋友去吧!没有的话我给你介绍,我们研究院里多的是国家栋梁!”赵萧君汗流浃背的说:“不用了,不用了——”林晴川斜睨着她,不屑的说:“你就是这么没出息!交个男朋友跟上刀山下火海似的,还能吃了你!所以才会整天跟没人要的怨妇一样!动不动天也——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