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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第1页)

。椅子晃了一下,听声音像就要散架了,赵德山想跳起来,但已经没有那份力气了,还好椅子只是晃了几晃,支撑住了这个快要垮掉的年轻人。

放在桌子上的蜡烛发出噗噗声。赵德山失神地看着眼前的荒地,后悔自己来到这里躲避那个女鬼,再进一步想,他也后悔为了逃避现实而来到这个几乎没人敢来的南兵马司。

逃避,是为了安逸,还是为了对自己暂时的欺骗?

似乎是命运把他绑架到了这里,否则怎么就那么巧,让他不小心推开了这个许多年都未曾被打开过的门板呢?

两口棺材在赵德山的面前发出阴森的光,仿佛来自阴间的召唤,赵德山越看越觉得害怕,于是他忙低头四顾,想回到前面的屋子,但想到那里的两双似乎时刻都在盯着他的空洞眼睛,他还是打了退堂鼓。还有一件更恐怖的事使他不敢轻易起身去前屋。那就是,他总觉得这两具尸体会趁他转身的时候突然站起来,从后面袭击他。

蜡烛把他的手照得蜡黄蜡黄的,他看着自己的手,却觉得不认识它们了。只有在手动的时候,他才知道那蜡像一般的十根嶙峋的手指是他自己的。

他的手在桌子上漫无目的地摸索着,突然,在一个托盘的下面碰到一张纸,他低头凝视,发现纸上有字,于是他好奇地把那张纸拿了出来。赵德山吹了吹纸上的灰尘,飞扬的尘埃使他咳嗽起来。随着灰尘的减少,纸上的字迹渐渐清晰,可能是因为尘土的保护作用大于腐蚀作用,纸张虽然很旧,但并不至于一碰就碎。那是赵德山熟悉的字迹,仔细辨认一下,不难看出,这就是赵德山这几天在凶宅里看到的日记中刘管家的笔迹。他的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德山借助微弱而不稳定的烛光,凝神看了起来,这也是他转移恐惧感的最好方式了。

老弟:

老佛爷已经向全世界宣战了,战争的味道越来越浓。我的主子最近茶饭不思,前方来的战报和各个师爷给他展示的战争未来的走势,这一切都指向那不容乐观的结果。

你知道,他忧虑的原因并不只是战争。有许多像他一样地位尊贵的人都开始为最后的出逃做起了打算。我也曾劝过他,但他不听。他也不是那种爱国爱到非死不可的人。你知道,这些做官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的爱国志士?我也不是说他一点也不爱国,这事我就不跟你多说了,你应该明白。

他的忧愁来自他那失踪了几个月的女儿,你可以想象得出他是多么焦急。现在战争已经打响了,局势紧迫,我们的边关连连失守。主子害怕他的女儿现在还没有死,只是失踪,要是落进敌人的手里那可就糟了。我也很担心,这些年来我对我家主子一直忠心耿耿,这你是知道的。所以,这些天来我也很少来找你了。我托下人给你带这封信,是希望你尽快离开这里,为了你的安全你就别待在这里了。

我不能离开这里。一来,我不会背弃我的主人;二来,我是那么爱我家小姐。爱她的美丽、善良……我要等她回来。即使战火烧到了家门,我也会等待她直到最后一刻。

我的手里有枪,那是为了与进来冒犯我们的敌人作斗争用的,我这里还有一块红丝绸,你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我想你不会知道的,这是我用来自杀的。我要用它上吊,吊死在小姐的门口。这是我与小姐最后一次见面时我答应她的。(这句话被钢笔画掉,它有漏洞,从某个角度出卖了刘管家与小姐的部分事实。赵德山看着那凌乱的笔墨痕迹,不禁嘲笑起刘管家的心魔来。像刘管家那么机智的人会不知道换一张纸来写吗?最好的解释就是,他的笔无法为他隐瞒自己的内心,他可能已经尝试着换过几次新纸重新写了,可结果都是徒劳的。所以这次他没有再换,干脆将错就错地继续写下去。)这是我曾经答应过她的。死在她的房门前,是的,如果在洋鬼子冲进来的时候还没有找到小姐,我就准备这么死去,那是我最终的死法。我是那么炽热地爱着她,如果不是那颗爱着她的心与那相信她会回来的信念,我或许没有这么勇敢,到现在还守在这里。当然,我对主子的忠心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写这封信是想告诉你,我是逃不过这场劫难了,只想拜托你——我早晚要死,麻烦你帮我做一口棕黑色的棺材,放在你的院子里,我会让人在我死后把我送进你院子的。谢谢。

我们兄弟一场,离别时难免悲苦难舍,所以还是不必再见了。

此致

永别

这封信落款的日期,已经是七月份了,离赵德山最近看的那篇日记已有一个多月的间隔了,看来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封信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的话,倒是能有几分感动,但在已经知道真相的赵德山看来,颇为可笑。刘管家这表面文章做得可真是不错。刘管家复杂的思想,在这两种文字记录中赤裸裸地展现在赵德山的面前,赵德山感到震惊与愤恨的同时又不免为刘管家感到悲哀。

不过信里提到的事有的又与日记里的相符,比如要为他的主子尽忠,比如要死在小姐的房门前,虽然原因并不像信中说的那么简单,但最终的做法却是一样的。是什么使如此虚伪的刘管家真的做出这种不怕死的决定?难道真的是责任与爱?赵德山有些糊涂了。原本他认为刘管家矛盾心理的对峙已经是人类情感的极致体现了,可是,在乱世中,他的坚持和忠诚,还有对那份爱的痴迷又令赵德山感到敬佩。刘管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的形象在赵德山的脑海里组合出千万种可能,却不能得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夜还是那么的黑,看不出时间过去了多久。赵德山拿起蜡烛壮着胆子来到棺材前,棺材果真是棕黑色的,像信中说的那样。是棺材铺老板为刘管家做了一口?那么,这里面就有一口是刘管家的棺材了,另一口是谁的呢?赵德山绕着棺材走了一圈,看不出有什么能够显示身份的物件。他不小心踩在地上散落的木板上,发出的轻微声响使他又回到了当初恐惧的心境。

赵德山不想在惊恐中继续寻找可以辨别逝者身份的线索了,他怕最终找到的结果是——死者就是自己。我们的生命在好奇中茁壮,也有不少生命是在不该好奇的时候完结的。

赵德山坐回刚刚坐过的椅子上,看着周遭的黑暗愣神。前面屋子里供着的照片中会不会有一张是刘管家的呢?他与面前的哪一具尸体是相匹配的呢?这样的思考,使赵德山的脑子里立刻被两张暗淡、惨白、毫无生机却充满诡秘的脸庞所占据。他们在萦绕,在冷笑,他们在说:“你猜猜我是谁?”

“我是谁?”赵德山在第二次听到这个声音时吓得从椅子上直起了身子。那个声音有些哭腔,有些哀怨,有些愤怒,又有几分哀求。有的人一辈子都在为了自己的生存而使尽浑身解数,到头来却迷失了自己,或是说忘记了自己是谁,分不清哪些事是自己应该做的,哪些又是不该做却做了的。

“我是谁?”

正是因为有这种质问存在的可能,而且赵德山确信,刘管家在心底里一定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这使赵德山感到这声音是存在的,而且完全符合一个死人的口吻。他浑身冰凉,即使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衣服里,也无法驱除那份寒意。

赵德山冷得打了个喷嚏,紧接着,他狂喊着,奔跑着冲出了这间屋子,逃命般地往南兵马司奔去。比起让他面对两具骷髅,他更愿意面对一个阴柔的女鬼。

这条路他跑了好久,他不知道自己摔了几个跟头,不在乎手掌因为踉跄时扶墙而擦破了多少次,他只知道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后,他已是狼狈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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