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但不老,还很美,瞧着可敬可亲,很像庙里供奉的白衣观音。
但毕竟只是像而已,就算贵为太后,也无法如菩萨一样,超脱于凡人的悲欢。
太后见到许俊、许京华父女,先是不敢认——许俊虽然才三十四岁,但幼年经历坎坷、遭逢战乱,断了一条腿,后来辛苦劳作、养家糊口,半生艰难困苦,都写在脸上身上,整个人瞧着足有四五十岁,比太后还显老。
她不敢认,许俊就更不敢认了。离开生母身边时,他才六岁,虽然对母亲始终有个模糊印象,却无论如何,难以同眼前这位气度高贵的太后,联系到一起。
两人面面相觑,都带着迟疑,齐王先笑道:“母后,让许大哥先坐下,慢慢说话吧。”
太后回过神,点点头:“哎,坐,坐。”
许俊进得太后宫中,又跪又站的,腿已经有点儿撑不住,全靠许京华在旁扶着,这会儿便没推辞,老老实实坐下了。
太后瞧见他行动吃力,很是关切:“不是说,只有点跛么?怎么瞧着……”
许俊嗫嚅两声,连站在他旁边的许京华都没听清,更不用说别人,许京华便替他说:“路上累的。他这伤腿本来也是一变天就疼。”
“娘娘,要不要安排个太医候着?”那位大殿下问。
太后点点头,又说:“琰儿跟着忙活半日,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大殿下笑着告退,太后目光落到许京华身上,怔了怔,迟疑道:“这孩子……”
齐王笑道:“郭楮说像我,您瞧着像吗?”
太后回头看看小儿子,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却没说像不像——认亲不是小事,有些关窍,总得当面确认了才行。
“你还记得你娘吗?”太后自己问许俊。
许俊看了太后一眼,又垂下头,“记得一点儿。”
“说说,我听听。”
“我的名儿是她取的。我爹说,我刚生下来就挺俊的,我娘当时还说,这要是个姑娘,长大得多好看……”说到这儿,他忽然哽咽起来,后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这段儿许京华常听老爹说,见太后似乎没太明白,就帮忙补充:“这些都是我祖父临终时讲的。”
太后眼圈瞬间就红了,许俊却已缓过来,接着说:“他最后还说,要不是我娘让我们父子先走,我们早就死在京城乱兵之中了。”
这些话,当然不会通过白金生等人传递,是以太后听了,便是一震。
“他那时以为,皇……皇宫都被胡人占了,恐怕我娘也凶多吉少,只叫我一定记得,将来我长大了,若天下太平,一定要回来寻访我娘的下落。”是生是死,总要有个音讯。
“还记得别的吗?”太后轻声问。
许俊六岁就和父亲离开京城,去幽州投亲,幼时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六岁以前,是他这半生中过得最好的时光,总还是有些难忘的片段。
“我记得,小时候娘常常不在家,爹也要做工,白天就把我托给邻居张大娘,张大娘家里有两个比我大的哥哥,我整天跟着他们在巷子里玩。有时候娘正好回家,就会远远叫我一声,我跑过去迎她,她手里总有好吃的。有时候是糖糕,有时候是芝麻酥,几颗甜葡萄……”
“还有蜜饯果子、巷口的羊肉烧饼、前街的炸馉饳……”太后流着泪站起身,“我的儿啊,我可找到你了!”
许俊还陷在回忆里,回不过神,太后已大步走过来,抱住他失声痛哭。
许京华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上一刻她还在偷偷笑话老爹,记得的都是些吃的,却没想到太后给接起来,还直接相认了!
所以,老爹这就……找到亲娘了?
念头刚转过,许俊回神,带着哭腔问了一声:“娘,真是你吗?”
“是是是,是娘。”太后哭着连连点头,“我的俊儿……”
许俊扶着太后,从椅子上直接滑下去跪倒,又叫了一声:“娘!”就用头抵着太后的腿痛哭起来。
许京华从没见过老爹这样哭,一时也鼻子发酸,流出泪来,但她还记着老爹腿疼,忙上前劝道:“太后娘娘,爹,大哭伤身,母子团聚是喜事……”
这时齐王也走到太后身边,跟着劝说:“京华说得对,母后快别哭了,大哥上京这一路本就辛苦,当心哭坏了身子。”
太后想起许俊的腿不好,忙要扶他起来,许俊却不肯,还拉着许京华也跪下,重新给太后又磕了头,让她叫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