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玉珑前途无量,又是女儿身,伺候她,可是既少了龌龊事,又有好前途。
然而美人儿却轻蹙娥眉,婉拒了。
叶玉珑见此便道:“美人姐姐莫非是不喜于我?”说着就皱巴了一张小脸,就要发起娇蛮脾气。
美人闻言,向比她小了许多的女童叶玉珑一礼,起身淡淡道:“多谢妹妹好意。只是且听奴一言:妹妹钟灵毓秀,自是万人歌赞,只是人心难说。奴一心求仙,如今却不得仙缘,奴也不瞒诸位,心中自有怨愤。如果随妹妹去了,奴眼见同是女儿家,妹妹仙途大道有望长生,奴却只得寄人篱下伺候妹妹,一生禄禄”她顿了一下,才接着道:“纵使奴自负坦荡,但日久天长,难免人心思恶,妒心纵横。奴谢今日妹妹仗义直言,故而也不想日后枉做小人。”
她说的清楚,众人也听得暗暗点头。虽说仙凡有别,但是亲近凡人暗藏的怨愤嫉妒,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也够一个修士吃一壶。此女敢于将此话坦坦荡荡说在人前,倒是有些霁月光风之感。
叶玉珑虽一贯胡闹任性,听闻此言,也愣了一会。
叶家老祖道:“女郎好心胸,此言也不错。玉珑,便随其去罢。”若不是毫无灵根,倒是修仙的好苗子。
叶玉珑有些败兴,道:“也罢。我挺喜欢美人姐姐的,却不想做仇人了。美人姐姐便自行归家吧。”
在场的都是些正派弟子,纵然有些人心动于此女的美貌,但也舍不下颜面当众去算计一个凡人弱女子。何况又有叶家老祖与叶玉珑此言,若这美人下山时出了什么事或被做了什么手脚,叶家颜面无光之时,也必不会教你好过。叶家这辈诸多良材美质,又有个叶玉珑,门派弟子也不愿轻易得罪了。
想来此女下山之路应当平安。
美人儿也晓得这道理,沉默片刻,向叶家祖孙一礼,认真道:“盛沐日后必报此恩。”
众人闻言都笑。
盛沐晓得他们是笑自己狂言,日后几人仙凡之隔,遑论报恩。她也不分辩,只是默默转身离去。
她身后仙音忽起,那是测骨大典的下一步,上界各派仙家弟子,正在根据各人的资质挑选弟子。她身前,却是一条孤直小径,路险而峻,向下的前路隐没在云雾中,云雾下,就是她千辛万苦走出的人间尘寰。
她忽记起了那年偶遇的挑柴老妪。她为求仙,抛家别亲族,惘顾人伦礼教。一路风餐露宿,翻山越岭,全无昔年闺秀教养。一日过荒山,忽见一老妪挑柴自山路迎面而来,且行且歌:‘鹤鸣空山,吁吁兮;求仙不得,嗟嗟兮。何自苦兮痴人哉!
她听其歌,不似山野村妇,疑其隐士。又觉其歌腔调怪异不祥,故而厚颜上前问其歌中深意。老妪指她大笑:无他,讽尔等求仙者也。她大惊,不知老妪如何得知她的志向,老妪却不答,只笑而再歌,遂飘然而去。
盛沐想起老妪之歌,叹息一声,背对着仙家热热闹闹的盛典,也学着老妪且歌且行:“鹤鸣空山,吁吁兮;求仙不得,嗟嗟兮。何自苦兮痴人哉!”
她且歌着,便独自没入了云雾深处。
又向凡尘去也。
修仙卷之四第四章
那厢热热闹闹测灵根、收弟子。这厢盛沐求仙无缘,自仙山云雾中独自下来。行在山路上。
山林深深,森静幽谧处,又隐隐可闻猿鸣。盛沐忽听山路那头遥遥传来歌声,怪异不详又颇为耳熟的曲调,入耳便令她浑身一震,呆在原地。过了一会,便是连落魄至此也未忘的仪态也全然被她丢到了身后,不由自主脱口喊道:“前辈等等!”
语罢竟掀起裙子,一路小跑而去。
待她跑到那边,眼前赫然是从前遇到过的老妪,挑着柴堆,脸皱如树皮,银发满头,偏生精神铄铄。老妪见是她,哈哈一笑:“女郎归矣!”
盛沐闻言苦笑,道:“奴不听前辈之言,却是自寻无脸。”遂欲行拜师长之大礼,老妪阻之,笑道:“何行此礼?老朽可受不起哩。”
盛沐肯切道:“奴有一惑,自忖才智疏浅,故不得解。今日有缘再遇前辈,奴虽知前辈乃山人隐客,不理尘寰。却因疑问萦胸,故而厚颜打扰前辈清净,还望前辈赐教。”便再拜。
老妪听罢,这次却不推辞,坦然受了一礼,叹道:“痴儿痴儿!”
盛沐见此面露喜色,知道是这位前辈应下未她解惑,道;“多谢前辈成全。”遂一一道来心中之惑:“奴求仙心切,离了故土,背了礼教,却只落得个‘无灵根者不得修仙’。奴虽自负坦荡,却仍是心有怨愤不平:王侯将相尚且无种乎,为何一般的求仙者,上天却以灵根定贵贱,不给人求仙的机会?”
老妪闻言,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就往这位尤自悲愤的美人云鬓上一敲。力道大,打得她云鬓更散,吃痛不敢言。
老妪喝道:“痴儿求仙!求的是什么仙?!”
盛沐思虑片刻,道:“长生仙,逍遥仙,清净仙,世俗之外云中仙。”
老妪闻言大笑,问:“如何不求长生道,逍遥道,清净道,世俗之中众生道?”
盛沐犹如当头棒喝,呆在原地,喃喃道:“求道与求仙,不是一回事?道是什么?世俗之中,又如何修道?”莫非修道不需灵根?
老妪丢开树枝,复又挑起柴担,笑道:“个人自有个人道。女郎缘不在老朽,老朽言尽矣。”便大步而行,转瞬已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