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据说二姨太是在清早起床后自称不适,一口气没上来,就此去了西天;经过了医生的验尸,也认定的确是她的心脏出了问题。如果其中没有谎言的成分,铁针就必定是死后才插进去的。马家是个各顾各的大家族,真想对二姨太的尸体动手脚,想必并不会很难。
无心越想越是清楚,末了把针贴身藏好了,他起身开始在卧室内四处走动。赛维和胜伊不知为何,是特别的信任他。二姨太的梳妆台下一排小抽屉,全没上锁。他拉开一只一看,就见里面乱糟糟的放着绢花头饰,珠子链子。东西不算多么贵重,但也都是值钱的,他连着拉开几只,心想还是再等一等吧,否则私自翻检,有做贼的嫌疑。
关了抽屉直起身,他发现梳妆台的镜子前还摆着一只半旧的化妆品盒子,盒子里面盛放了许多杂物。他随手掀开盒盖,就见里面扔着几管口红,一只粉扑,和几根七长八短的眉笔。眉笔都是高级货,笔芯又软又黑。其中有两根最醒目,因为全被削成了小手指长,并且削得乱七八糟,绝不会是丫头的作品,怕是二姨太亲自削的,而且削的时候,并不是心平气和。
无心饶有兴味的审视着眉笔,看过眉笔之后,发现镜子下方的缝隙里并不干净,凝结着白色的粉渍、黑色的笔芯碎屑、红色的胭脂末子。而一道黑迹划过宽宽的镜框,显然也是眉笔所留。无心伸手摸了一下,蹭得手指一道黑。仆人虽然工作马虎,可是每天都会进来四处抹拭一番,可见黑迹很新,也许是二姨太太在临死前留下的——人一死,照例的洒扫自然会中断,上下全为了二姨太忙做一团,还有谁能想到继续清洁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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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迹画在了镜子右侧,于是无心下意识的向右望了一眼。右边是靠墙的大床,并无异常。无心走去坐到床边,心想二姨太也真是要人命,连句明白话都不给儿女留。然后他抬头面对了前方的玻璃窗,却是吓了一跳。玻璃窗前左右垂了窗帘,窗帘中间露出缝隙,缝隙之后,赫然贴着一只眼睛。
一挺身站起来,他上前几步,双手扯着窗帘用力一分。窗外的面孔露了全貌——原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西装革履的打扮着,若从相貌论,平头正脸,眉目倒是类似赛维姐弟。老气横秋的瞪了无心片刻,他忽然扭头就跑。而无心一转身出了卧室,找到了老妈子问道:“刚来的小孩子是谁?”老妈子也带有马家风格,背后从来不说人的好话:“是五少爷,小鬼似的不声不响,他要是不跑,我都不知道他来了。不怪老爷不疼他,好好的少爷家,干什么成天贼头贼脑的?”
无心点头,又回房去了。据他所知,二姨太平日除了打小牌攒体己之外,就是在自己的小院里高卧享福,把自己养的富富态态,以至于马老爷很善待她,看她是个敦厚有福的人。二姨太死前行动异常,应该也疯不到远处去。卧室里面是很值得搜查的,但是他不能单独行动,要等姐弟两个回来了再计议。他定下主意,不再停留,出门绕到房后,找了个犄角旮旯坐下了。天光大亮,小健不知躲去了哪里,他竖着耳朵,总感觉五少爷不会无故窥视。
果然,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他听见了四小姐的声音:“哟,张妈,瞧见俊杰了吗?”俊杰大概就是五少爷的名字,因为老妈子立刻答道:“五少爷刚来跑了一圈,早就走啦。”四小姐又道:“前头乱得很,我进去坐着歇歇。听说三哥带了个朋友回来,新鲜,三哥去了一趟上海,还学会交际了!张妈,屋里有生人吗?有的话,我就不进去了。”老妈子当即作了回答:“四小姐请进吧,不用看。三少爷的朋友刚出去了。”
四小姐无端的在房内坐了半个多小时,末了告辞离去。无心一直没敢露面。他虽是个孤独漂泊的人,但是大家庭里的斗争,他是明白的。大概在二姨太死亡之前,暗潮就已经开始有了汹涌的趋势,如今既然他和赛维姐弟有缘相识,他就要保护他们两个不受伤害。
83。秘密
胜伊下午先回了来,脸上花里胡哨的带着黑灰。他们凌晨赶去灵堂之时,二姨太已经被人挑拣进了一只大铁盘子里,零零碎碎的,一共能有大小十几块焦黑的骨头。马英豪彻夜未眠,英俊的面孔看起来有点垮塌,拄着手杖站在废墟上,他半闭着眼睛摇摇晃晃。
兴许是同性相斥的缘故,塞维特别看不上四小姐,胜伊也是见了大少爷就烦。赛维还去敷衍做作,他索性呆着面孔傻站。新棺材运来了,照理说今天是出殡的日子,遗骨被装进棺材里,马家也无所谓孝悌门风,大少爷做主,该出殡,还是出殡。
胜伊的悲痛已经被城里城外的奔波疲惫抵消了。擦了把脸换了套西装,他把臂上的黑纱整理好了,然后也不理人,只在卧室外间的罗汉床上一坐。坐着坐着,他迟缓的撩了无心一眼,心里倒像是有所依靠似的,略微安定了一点。无心还是工人裤白衬衫的打扮,静静的站在一旁,并不肯出言搅扰他。
片刻之后,赛维也回来了,形象之狼狈,类似方才的胜伊。她走去浴室对自己痛加涤荡,一小时后才复又出现。把湿漉漉的短发掖到耳后,她热孝在身,不好化妆,可是完全不修饰的话,她气色不好,又是一张薄薄的黄脸。从理智上讲,她一点儿也没有和无心谈恋爱的打算,可同时很希望对方倾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犹犹豫豫的往脸上抹了一点雪花膏,她自觉着颇为清秀白净了,才算满意。
无心见他们二人到齐了,便低声向他们讲述了自己的计划。两人且听且点头,松弛了的神经重新恢复了紧绷。吃过一餐晚饭之后,房内电灯通亮,三个人既不休息,也不行动,而是围坐在罗汉床上打扑克。偶尔有老妈子小丫头出入往来,他们也毫不介意。扑克打到十一二点,赛维又让人端来了夜宵。三人吃饱喝足之后,才作势是要各自休息了。
他们不睡,仆人也不能睡;熬到午夜,全困得东倒西歪。好容易得了休息,登时就各归各房作鸟兽散。而赛维拉了窗帘锁了房门,又把电灯一关。窗外空中高悬着一轮银白色的大月亮,月光透过窗帘,倒是照得房内影影绰绰。
胜伊先动了手,在墙角一处玻璃橱前蹲下了,小心翼翼的拉出下层抽屉。赛维则是赤脚上了床,从头到尾细细的摸索褥子底下。
胜伊的嘴没有赛维伶俐,干起细致活,却是一双巧手。搜查过玻璃橱后,他转而蹲在了梳妆台前,无声无息的把小抽屉整个拉出来放在了地上。翻着翻着,他忽然轻声开了口:“娘的东西,被人动过了。”
赛维登时抬头看他:“怎么?”
胜伊举起一只金灿灿的小蝴蝶:“夹头发的小夹子,和绢花混在了一起。”
无心低头去看,就见地上一排三只小抽屉,里面全是乱糟糟的花红柳绿,毫无秩序可言。而赛维则是恍然大悟,低声对无心解释道:“小夹子是镀金的,应该和珠子放在一起。”
原来二姨太有个特点,就是很爱自作主张的为物品分类,分了类,就要各归各类。一类的东西邋里邋遢混在一起,看不出整洁,但是她就感觉顺眼舒服。
胜伊继续翻检,赛维继续满床爬,无心又望向了梳妆镜框上的黑迹。伸手摸了摸镜子后,他没摸出什么,于是下意识的又向右侧望去。胜伊和赛维忙着,也无暇去注意他。
良久过后,赛维把被褥都快捏熟了。一无所获的跪坐着,她叹了口气,刚要说话,不料床下忽然传出“笃”的一声。
她吓了一跳,胜伊也停了动作。随即床下又起了低低的敲击声音,和敲击一起响起来的,是无心的声音:“床板下面,有东西!”
赛维连忙跳下了床,蹲在地上一掀曳地的床单,很惊讶的发现无心不知何时钻了进去,此刻正长条条的躺在黑暗中。
床是铁架子床,铺着木头床板,床板上又放了弹簧垫子。无心从床板与铁架之间的缝隙中,抽出了一张折好的白纸。
顶着头上一缕灰尘爬出来,他把白纸对着姐弟一晃。而赛维手快,一把夺过了展开,胜伊伸头一瞧,紧接着却是一愣:“什么东西?”
赛维把纸递给了无心,无心看过,也是莫名其妙——纸片本身只有巴掌大,上面寥寥几笔,依稀画出了一座小山,山上有个亭子,亭子中央又画了个很重的圈。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无心看了又看,实在是摸不清头脑。赛维也嘀咕道:“画的是哪里呢?”
胜伊答道:“反正娘多少年没出过城了,如果真是写实画,也不会远。”
赛维夺过纸片又看了看,然后对着面前二人竖起一根手指,见神见鬼的轻声说道:“我知道了!的确不远,我们走到画上的地方,也要不了几十分钟。”